一座茶山,一棵古茶树的秘密
2020-12-26 11:25:09热度:144°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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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泡一壶茶,一个人细细品味。喝的是一款来自澜沧江边某座不知名茶山的茶。春天,去那座茶山,走进那座茶山中那个寨子,在寨子里,邂逅了那棵孤独的老茶树。它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宁静地对着不远处的滔滔江水,孑然独立。从它合抱还围不过来的腰围揣测茶叶成分介绍英文,它在那里伫立的时光不下千年。在那里,就仔细品尝了这棵古茶树的滋味,并且记住了这种滋味。和它的主人相约,买下它一年所能采下的茶。并且预订了它明年采下的茶。
仔细品味那棵树上的茶。不想用任何言辞描述这棵茶的滋味。好茶的滋味只可感受,不可言传,任何言辞的描述都远离它的真味。
品味的时候,充满谦卑和尊重。正在进入身体的茶,虽然只是澜沧江边的一棵孤独的古茶树上的叶子,可这一片片叶子却绝不孤独,而是连接着整个澜沧江流域时光和造物的神秘谱系。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上,发现了上千万年前的宽叶木兰化石,而茶树,正是宽叶木兰植物种群的近亲。在这片大地上,发现了许多三千多年的树龄的野生古茶树,而正在进入身体的这棵人工栽培型古茶树,种子正是来自野生古茶树。在这片区域中,拥有茶树的完整种群链条,因此有人论证,这里正是世界茶树的源头。在这个越来越功利化的世界上,一旦提到某种事物的源头,假如这种事物有利可图,那一定会产生许多争执,所谓哪里是世界茶树的源头当然也不例外。无意介入这种无聊的争论,只是对来自这片苍茫大地的一棵古茶树的叶子的滋味充满谦卑和敬意,觉得那正在舒缓进入自己嘴巴、喉咙,肠胃、血液和头脑的液体,充满了来自时光和造物的神秘气息,隐藏着不可能洞悉的某种自然密码,正在以一种寻常而又极不寻常的方式,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和恢弘的世界连接起来。只要这么一想,就感到喝一口茶,喝的是整个世界,感悟一口茶,就是对整个世界的感悟。
当然,这只是对自然世界的感悟,而一口茶中的世界并不只此。喝一口茶,还可感悟人类之间的关系。比如,世界上那么多树叶,为什么东方人就选择了茶?这其中,有什么因素是自发的,又有什么因素是自觉的?早在中世纪,茶叶就沿丝绸之路传到西方的天主教世界,但却不能流行,这种来自东方的神奇树叶,到底是什么因素威胁到了上帝的存在,被天主教世界视为异教徒的饮料,立为禁忌?十八世纪,这种来自东方的神奇饮料,又是如何攻破欧洲人的嘴巴和头脑里的禁忌,和牛奶联姻,塑造了西方下午茶的日常生活?十九世纪中叶,大英帝国和东方大清帝国的贸易中,如何因为一片小小的茶叶,造成巨额贸易逆差,又如何向中国输入鸦片,成功逆转这种状况,并由此引发一场以鸦片而不是以茶叶命名的战争?十九世纪末,大英帝国如何在阿萨姆邦和斯里兰卡,成功引种中国茶叶,并以自己生产的茶叶,偷偷置换了欧洲几代人形成的中国茶口味,在世界上有效篡夺了中国茶的正宗地位?喝一口茶,喝的其实是整个世界的人类历史。一口简单的茶汤,竟然和人类历史文化有那么多可思议的和不可思议的奇妙关联。
喝一口茶,还想到自己和茶的关系。孩提时代,就开始喝到爷爷奶奶守在火塘边上用土罐子烤的茶。那时,对所有茶的感受都无差别,全是那种苦中带香香中带苦的味道。经过几十年的喝茶历练,已经能够大略感受许多不同茶种,不同茶山,甚至不同茶树,不同制作,不同冲泡的茶叶的大致差别。喝茶有三个境界:喝茶是茶,喝茶非茶,喝茶还是茶。现在,自己正在初步进入喝茶的第二个阶段——喝茶非茶,体会的是喝茶的分别相。虽然比第一个阶段,喝茶的水平算是有了一点进境,但喝茶的最高境界应该是第三个阶段:了悟茶道之后的茶无分别相。到了那个阶段,就再不用花费心思寻好茶,因为入口的任何茶,都是世界上的顶级好茶。那种境界,就好比饱看山水,了悟大地实相之后的“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大地河山,随心量所现,全是好河山。至于自己能否达到那个境界,还是随它去吧。
不知道这样喝茶,是否能算“正喝”?喝茶的时候,茶中有万千心思,不知道这样的心思,是不是喝茶的“正思”?而所谓茶道,最核心的含义应该是破除喝茶时的妄念,回到存在的实相。所以,有人问禅,赵州和尚说:“喝茶去!”问者愕然,问这是什么意思,赵州又来一句:“喝茶去!”
禅至简,茶道亦至简。可人心不至简,只会产生无数烦恼和是非。厌烦那些各种名目的茶会、茶谈、茶论。所谓茶文化正在复兴的年代,或许正是茶道彻底沦丧的年代,因为这样的时代,茶早已沦落为一种纯粹的消费品,所有关于茶的谈资,大抵离不开“利益”或者“金钱”二字。连接着天地之道、社会历史人生之道的茶,早已表面华丽,但内里却被肆无忌惮地庸俗化。
由此,想到前不久,一位老朋友前来品茶。
朋友带来了一位据说懂茶、爱茶,并且非常安静,但却是第一次谋面的朋友。
为他们泡了一壶刚才喝的茶。
三人对茶,细细品味。
三泡过后,那位老朋友以一位诗人对语言的特有天赋说了一堆描述这款茶的赞美之辞。那位朋友虽有过誉之词,但对这款茶的描述并不算离谱。况且,对茶的描述早已不再感兴趣,离谱或者不离谱,都已不在意。只是略微有些期待,希望第一次谋面的那位朋友,能够成为又一位有缘的朋友,而所谓缘,并非一定要和茶有关。
因为那位朋友饮茶的姿态,平静、娴雅而又清淡。他爱茶、惜茶的心思已经写在脸上,但茶已经喝到第四泡,他还是安静地一言不发。喜欢不爱说话,不大会说话的人,如果他能把茶喝完,还是不说一句话,那就决定交他这位朋友。
喝完第四泡,那位朋友发话了:“这茶你有多少?”
“不到五公斤。”
“不会吧?我要五吨,明年,你给我收五吨。”
天那,五吨!这只是一棵古茶树上的茶。独一无二的一棵古茶树,就像澜沧江边一位历尽沧桑,阅天地无数风月的孤独老者,每年能生长五公斤茶已经不少了,怎么可能有五吨?
那人不信,还坚持要五吨,并且追问那棵古茶树的下落,那种语气就像在追问一批财宝。
那天晚上,大家不欢而散。如今,早已忘了那人的名字,更不可能向他透露那棵古茶树的地点,就像不可能透露一个来自上帝的秘密。文/雷杰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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