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假孝子

2022-04-20 05:38:09热度:84°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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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一户财主。老两口有俩儿子一个闺女。儿子都娶了媳妇,闺女也出了门子。闺女出阁的时候,嫁妆就甭提多阔气了。光锡制的家什,像什么茶叶罐了,油灯盏了,蜡扦子了,论分量足足陪送了四十多斤。不几年,老头儿死了。俩儿子争着当家,打得鸡飞狗跳墙,到后来只好分家。

分家这天,请来了近支亲友做证,先吃散伙饭,后分家产。房宅田亩,现金存款,一律两股平分。

哥俩不一会儿就把家当分光了。老大住老宅,老二另找房。老大忙着收拾安置,老二忙着叫车往新宅里捣腾。

这会儿,老妹子发话了:“大哥,二哥,你们分完了吗?”

“分完了。”

“还有没分的哪!”

“没分的……哪儿还有什么东西没分呀?”

“妈还没分哪!妈怎么办呢?这个妈,你们不是也得两股均分吧?”

这一问,把俩哥哥问住了,是啊,光顾抢东西了,老太太后半辈怎么生活谁也没核计。亲友们都挑起大拇哥赞成老姑娘问得好。

闷了半天,大哥才想出个话头来:“老妹妹说得好。咱哥俩差一句话没说圆全。一般人家分家,得给老人留下一股养老,咱们家还用那个啊?咱们是祖祖辈辈亲慈子孝啊!让妈孤单单地一个人过,多让人笑话呀!不分开,妈是一个家;分开了,妈就是两个家了。这有什么不好办的?今儿正好是初一,妈在我这儿先住着,十六再到老二那儿去。俩儿子家里轮替着,一家住半个月。怎么样?”

大哥说得冠冕堂皇,二哥表现得慷慨激昂,老妹妹没挑的了,亲友们也没话说了。当时,就这么定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老大两口子没做早饭就过来了,毕恭毕敬地站在老太太跟前儿,媳妇笑得像要咬人似的,儿子和气得说话都带颤音儿:“妈,您今天兴致好啊?我有点事情要和您商量。”

“和妈说话,还用这么客气啊?有话你就说吧!”

“是,是。我们哥俩若不分家,一锅搅马勺,看不出高山平地来。这一分家,可就是各显其能了。谁过不好都让人耻笑。老二在衙门里有事干。每月里都有老大一笔进项。我呢?就指着这点祖产,坐吃山空。日子过不好,还给您丢人。怎么办哪?只好口挪肚攒。这吃喝,可就得精细点儿了。我们打算从今儿起就换糙米面儿。为啥跟您说这些呢?怕您多心。我们紧巴您甭怕,反正不能委屈您。您想吃什么只管吩咐,让您儿媳妇单给您做。”

老太太一听,这说哪儿去了?干嘛单做呀,往后儿媳妇扯舌该说我挑吃挑喝了。

“不用单做。你们吃什么,我跟着吃什么。吃点棒子面儿,换换口味,也不错。”

“您爱吃棒子面儿啊?”

“爱吃。”

“好,好。照您爱吃的做去。媳妇,快点儿做饭吧!”

大媳妇下厨房,蒸了一锅窝头,炝面,不使碱,棒棒硬,跟石头似的。扔出去能把狗打个趔趄。老太太哪儿咬得动啊!没啃两口,牙花子都硌出血来了。她撂下不吃了。

晚饭了,老太太说:“媳妇啊,做点儿稀的吧?”

大媳妇下厨房烧了一锅水,撒两把棒子面儿,稀糊糊。老太太喝了两碗,别看没饱肚子可鼓了。一晚上起了八回夜,净上厕所了。

第二天该换饭了吧?别想那美事儿。还是早起窝头,中午稀糊糊。他们也吃这个啊?当着老太太面比划个样子,退下来两口儿领孩子偷着烙饼炖肉。

合着这硬窝头、稀糊糊是专为老太太预备的,老大还嘱咐媳妇说:“妈爱吃棒子面儿,这半个月就这伙食,可不许换样啊!”

这哪受得了啊!没到三天,老太太就饿抠喽眼儿了。得了,换换地方吧。她到二儿子家去了。

一进门,老二就喊上了:“今儿才几天呀!你怎么不到十六就跑我这儿来了?这不是诚心挤兑人吗!”

老太太说:“你大哥净给我硬窝头、稀糊糊吃,我受不了啊!”

老二一听,“咳!干粮抗饿,稀糊糊溜缝。多好哇?您还吃不下,可真是不知足!大哥占着老宅子,分的是上等良田,我吃了亏了!分过来这点儿家当,早就踢荡光了,连房子都典出去了。我这儿连窝头都没有哇!不过,您来了,我还得孝顺您。谁让咱们是忠孝传家呢!您不喜欢吃棒子面儿,那就换换样儿。媳妇,你手里有钱吧?”

“哪儿来的钱呀!”

“去,问问孩子,看准腰里有钱。”

二奶奶打小三儿那儿掏换来一纹钱,扔给了老二。

老二一看:“这一纹钱够买什么呀?哎,你让孩子给他奶奶买一纹钱爆米花儿吧!”

从棒子面儿变爆米花,老太太吃了两把,还咔着了,好玄没噎死。核计来核计去,只有一条道儿,上老姑娘那儿去。大儿子给棒子米面儿,二儿子给爆米花儿,老姑娘若再给棒子喳儿呢?那就只好上吊了。

老太太一进姑娘家的门儿,眼泪就止不住了,姑娘一看,就这么几天,妈的腮帮子抽进去了,眼眶子塌了,连抬头纹都开了。

她忙着一边给妈擦眼泪,一边劝:“妈,您别哭,是大哥、二哥不养活您吧?我早就把他们那两对儿看透了;您走到这地步,我也料到了,别哭,别哭,先住在这儿,我养活你老。”

老姑娘知道,妈身体没有毛病,是饿坏了。好,加强营养。头两顿,不敢给大鱼大肉,怕撑着,给老太太熬点儿稀饭啊,煮鸡汤下点软面条儿呀,慢慢调养。过了两天,肉啊、蛋啊供上了。这么一保养啊,老太太很快就缓过来了,红光满面,腰板溜直,说话底气足,咳嗽就像小炮仗似的。身板儿好着呢。

这晚儿,姑爷没在家,娘俩坐一块说闲话。

姑娘说:“妈,我大哥、二哥分了房子、分了地,可谁也不养活亲妈,愣把您推到我这儿来。您别多心,我不是说我不该养活您。我是替您咽不下这气。”

老太太说:“我也恨透这俩小王八蛋了!”

姑娘说:“咱俩变个戏法儿。看我的手疾眼快,你只管蒙蒙毯子就行。变好了俩儿子俩媳妇拿您当观音菩萨一样供奉,二十四孝续上他们四位,就得变二十八位。你可千万别把毯子抖漏开,戏法砸了,儿子、媳妇就得拿您不当人。”

老太太问:“啥戏法儿呀?”

姑娘说,是这么这么个戏法儿,

老太太说:“这招儿行吗?”

姑娘说:“您就等着到俩儿子家享大福吧!”

老太太说:“好,就这么办了!”

娘儿俩上八仙桌、爬柜盖,把老姑娘出门子的时候陪送的那四十多斤的锡制家什搬下来了,放到一口破锅里,底下架火,不一会儿,全化成锡汁了,姑娘拿捅条在地上刨了些长条槽子,圆槽子,舀着锡汁浇铸了不少锡条子、锡饼子。又找出块结实的新布,给老太太做了围腰搭链,把这四十多斤锡条子、锡饼子全放到里面,四周围用粗线网了个密密实实。摸得着,可是看不见,往出拿就更别想了,做好了给老太太贴身往腰里这么一围怕它往下坠,肩膀上又加两条十字披红大带子。这下子牢固了。

第二天一早,老姑娘给妈兜里放上十块大洋,一大把铜子儿,雇辆车,打发她上大儿子家去了。

老太太一下车,大奶奶隔窗户瞧见了,她没出来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就见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钱来。顺手丫缝里掉地下好几块大洋。拉车的赶忙给拣起来。

老太太高兴了:“好啊,你有眼力见儿。车钱给你一块大洋,别找了!”

大奶奶一看,阔气呀!这老太太发了邪财了。

她赶忙跑出来:“妈呀,您可回来了!您儿子一天没遍数叨念,慢走,我谗您……”

一扶老太太的腰,硬邦邦的,有货儿。

一走路,老太太兜里叮当响,钱都往外直蹿高,她冲屋里喊上了:“当家的,妈回来了。”

这一嗓子,把老大吓了一跳:“怎么,称呼变了?过去不叫“老不死”,就叫“老帮菜”,这会儿怎么叫开妈了?这里有景儿!他鞋都没顾得穿就蹦出来了。

大奶奶说:“快搀着妈!”

挤嘴努眼往老太太腰里指,大爷一摸,啊,带硬货回来了。

进到屋里,大奶奶赶紧倒茶。

老太太说:“老大呀,我到你老妹妹家住几天,你这儿的棒子面儿把我吓怕了,到老二那儿,棒子面儿换成苞米花儿,更不像话!我不怨你们,你们的日子过得不宽绰啊,全仗着我早有算计,在你老妹妹家里存了点东西,这会儿我带回来了。在那儿我住不惯,还得住自己的老房老屋。你听明白了喽:我不白住,给房钱,那玉米面儿窝头我也不吃了,你给我找个老妈子,我自己开伙。管保一点不打扰你们,就租间房子住。行不行啊?”

老大一听,“扑通”就跪下了:“妈呀!您说这话,还不如拿刀捅我两下哪!哪间房不是您给我们留下的呀!找老妈子?儿媳妇不伺候老婆婆,要她干嘛!您自个儿开伙,外人听说了都得骂我狗性,谁还交我呀!吃棒子面儿,那是您说爱吃,才给您做的呀。得了,得了,媳妇,把小母鸡宰了,快给妈焖上。”

到了下午,太阳还老高呢,大媳妇就把被褥铺好了:“妈,您歇着吧。”

“怎么这么早就睡呀?”

“您早睡早起呀。”

上来就帮着脱衣服,老太太不让了:“干什么?你快住手!我知道,你是好心伺候我,可是不行,这衣裳不能脱!我把话挑明了,腰里这点玩艺儿,你们谁也别想动,我指它养老呢。我还能活几年?全凭它好吃好喝,要不,又该吃玉米面儿。只要你们孝顺,等我口眼一闭,剩多剩少都是你们的。现在想动?没门儿!你再脱我衣裳,我可要喊了!”

老大赶紧圆场:“不脱,不脱,穿着衣裳好,省得睡梦里着凉。”

这一宿呀,两口子给老太太盖了七回被。哪儿是盖被呀,摸老太太腰里的东西:圆的、长的,放一块儿四、五十块呀,估摸着黄的多,白的少,这可是一笔大钱啊!

老大眼睛都红了:“可千万别让老太太走了,媳妇,老太太若因为你出了这个门口,当时咱俩就玩命儿!把孩子叫起来嘱咐嘱咐,明儿别气着奶奶。”

“叫不醒啊!”

“不醒,给我挠脚心!”

话说这天,老大回家一看,老太太没了。

他可急了:“媳妇,妈哪儿去了!”

“唉!别提了,让老二抢走了!”

“啊?你怎么让他抢走啊!”

“快跟我走,上老二哪儿去,往回抢!”

赶到老二家,大吵大嚷,愣没抢回来。最后定好了,过十天再来接。

在老二这儿,这回是馏肝花,片肘花,油煎大黄花儿。晚上早早歇息,儿媳妇帮着脱衣裳,老太太还是这一套。

哥俩抢来抢去,都换着法儿讨老太太喜欢,就别提多孝了。孝可是孝,心里都憋劲儿盼老太太早死。老太太呢,不光不死,反倒越活越壮实了。怎么呢?她吃得好,又顺心,净高兴事儿,精神也好,再加上腰里带着四十多斤锡块,比练武术的绑那两沙布口袋可沉多了,她练出功夫来了。

老太太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这天病倒在老二家里了,她一核计,不行啊,腰里东西一个照应不到,戏法若是变漏了,我死在街上都没人管。第二天一早儿,老太太挣扎着拄个棍儿出来了,找个街坊小孩,给了一块大洋,让他去老姑娘家里送信。

老姑娘赶到二哥家,老二正往出送大夫呢,哥俩走马灯似地忙着请大夫、抓药。

到了下午,老大说话了:“老妹妹也在这儿瞧着呢,妈这病可不轻。老人家不在老宅子里寿终正寝,我这辈子总有块心病啊!这么办,我赶紧找车,把妈接回我家去。”

老二不说话,直劲儿冷笑。

老大问:“你笑什么呀?”

“我笑你太聪明了!我不也是妈的儿子吗?病到我这儿,就在这儿冶病,你就别想往回抬!至于那……啊,算我运气,谁想从老虎嘴里往出掏食儿,我可六亲不认啊!”

老大一听,脸红脖子粗,也豁上命去了。

老妹妹赶紧拦挡:“这是干嘛呀!不怕邻居笑掉大牙!你们不就为妈腰里那点东西吗?”

“不是…”

“什么不是呀?我知道,那东西原先在我那儿了,是跟我嫁妆一起抬过去的,这回老太太非拿回去不可,我没拦着。我一拦,好像图什么似的,我不落那个话柄。你们俩也还甭竞争,听我的安排,保管大伙儿都满意。老太太不禁折腾,别挪动,就在二哥这儿养病。二哥,你找个结实箱子来,我这带来把锁,把那东西放进去,我把它锁起来。你们哥俩不放心呢,每人再贴个封条,照理说,儿分家,女有份,可有我一股儿。我不要!我只要有个做主的权力。钥匙我揣着,老太太若好了呢,再给她围上;老太太若是老了呢,我看你们谁孝顺,这东西就归谁,谁不孝,他不该得这东西,也别眼气人家。你们俩都是我亲哥哥,我也不能屈着谁向着谁,一定能主持公道。”

哥俩全都赞成这个主意。

老二赶紧找来箱子,老大里里外外检查一遍,没有什么毛病,姑娘动手给妈脱衣裳,剪开带子,取下褡链,都没容哥俩细看一眼,把它“哐当”扔箱子里,“咔”就锁上了,老大、老二都来贴封条,然后接茬儿尽孝,接茬儿给老太太治病。

不出一个月,老太太死了。老大孝顺,给妈买棺材,红松椁,金丝楠的瓢。铺金盖银,身底下压七个特铸的大金钱,嘴里含这么大一颗夜明珠,哪儿来的钱呀?他把房子卖了,卖房子发送妈,谁能说不孝哇?

老二呢,搭了起脊大棚,过街牌楼,和尚、喇嘛、尼姑、道士、道姑五棚经,门口儿三伙鼓乐对着吹,外加一个洋乐队。闹腾七七四十九天。老二房子早卖了,他借的印子钱,驴打滚儿大加一的利。借印子钱发送妈,谁能说不孝哇?

孝可是孝,没人哭。每当烧纸的时候,就是老姑娘哭两声,别人连嘴都不咧。俩儿子身穿重孝,可是脸上挂满笑纹儿,进进出出哼哼小曲儿,细一听,唱的是(小寡妇上坟》。

邻居纳闷呀,一位好事的就问了:老二,老人死了,为什么没哭啊?”

这一说不哭,老二当时变脸:“哭什么?死老人兴哭吗!我妈今年七十四岁,我们这是老喜丧!”

“喜丧您也别乐呀?”

“为嘛儿不乐?喜丧嘛,非乐不可!没那规矩,有那规矩我们还唱堂会呢!你甭挑刺儿,你妈死了,你也不用哭,你也卖房子、借印子钱发送她,照我们这么办。你小子有这份孝心吗?”

谁问这哥俩、妯娌俩,四个人全是一样的词儿,把邻居顶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操办完了,入土为安。在坟地就扒孝衫。

哥俩异口同声:“老妹妹,快回家!”

老姑娘说:“是得回家了,我可是回自己的家呀。这两个多月,我也熬坏了。”

哥儿俩紧着拦:“先回我们那儿去。把事儿料理完了你再歇着。”

“算了吧!不就为了箱子里那点东西吗?你们先派人回去看看封条动了没动?”

“出来时候瞧了,封条没动。”

“那就没我什么事了。原先说定了,这东西谁孝顺归谁。我这么一看呐,你们哥俩全孝顺!那就不能归一个人,二一添作五。我把钥匙交给你们,回去自个分吧。可别打起来呀!”

哥俩挺高兴,老妹妹不回来也好,省得她见财起意,还真不好办。

这两对儿夫妻小腿紧倒腾,脑门挂汗珠儿,眼睛全瞪直了,进屋就开箱,取出褡裢拿着剪刀豁开了,“哗啦”往炕上一倒,大爷傻眼了:“怎么没有黄的呀?银子也行,快着拿它堵窟窿。哎,我说这是银子吗?”

老二懂行:“没错儿!银子硬,咬不动。”

这四位一人抢一块,张嘴就咬。啊!八个牙印儿!

“锡饼子呀!唉哟,可活不了喽!”哭上没完了。

邻居奇怪呀,咽气不哭,入殓不哭,入土都不哭,这些天谁都不掉眼泪儿,怎么发送完了,还找补着哭上了?劝劝吧。

这一劝,哭得更厉害了:“可要了命喽,谁劝也不行,今个儿非哭死几口子不可!”

“不是老喜丧吗?”

“喜丧倒是喜丧,我们哭的是账没法儿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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