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喝茶,为什么说「中国茶是热的,日本茶是冷的」

2022-03-29 08:19:04热度:97°C

关于日本茶道和中国茶道,美学家王鲁湘曾说过两者的区别:

「日本茶是冷的,追求侘寂的,而中国茶是热的,我们的茶追求的是利生——和日本截然不同。」

为什么这么说?

有个很典型的例子,中国人喝茶,茶汤一直追求一种暖色调。

我们饮茶时,不仅会品尝茶本身在口腔里的滋味,同时也会欣赏它带来的气息,再加上滚水煮沸后,茶汤入胃,暖意无穷。

我们饮茶的方式和活动一直在变化,但是中国茶一直在以「生活茶」的形态传承,一直没变的,是中国茶利于「生活」的目的。

既是「生活茶」,不能离开日用,我们用茶待人接物,用茶来装点我们热闹的生活。

古时候,道上都有茶亭,五里一亭或十里一亭,亭子里头确实都是摆着茶的。过往的行人商旅,到亭子里歇脚,甚至可以自斟自饮。

所以茶对于我们中国人而言,是一个温暖的东西。

这也直接影响了我们的用词,我们更多用「茶艺」一词,而非「茶道」,以此来降低茶的精神属性。

 

相比下来,日本茶可称为「修行茶」。

中国宋代的点茶到了日本之后,它以一种很绝对、完整的形式在日本寺庙和民间保留了下来:茶人将茶具搬运至茶室内,安放在规定好的位置,并有序地按照规定好的动作,籍由器把茶呈现出来,中间有诸多程式上的限定和动作上的繁复要求。

这样下来的茶水是冷的,颜色也翠绿翠绿的、偏冷色。整个茶道进行的过程显得特别幽静,几乎不发出声音。连盛茶的器皿,都是古朴残破的,显得很清冷。

让人不免想到,千利休在日本茶道里贯彻了日本禅的理念「诸法无常,诸法无我,涅槃自在」。

 

这「一热一冷」、截然不同的追求背后,也透露出了日本美学的「侘寂」底色。

何为侘寂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件事物渐渐剥落其表象,流露出本质。

留下的东西,无论是无华粗朴的原质表面,还是经年使用留下的手泽,都是生命来过这个世界的印记,

日语中的侘寂一词,念作“wabisabi”,指向的正是这样的生命本质。

我们在许多文学作品中,无论是西方的还是东方的,也同样可以感到“wabisabi”的情愫,“wabisabi”也从来不是茶道特有的审美。

英国诗人叶芝有一句小诗:“叶子虽繁多,根茎只有一条,在青年时代说谎的日子,我把花叶在阳光里招摇。如今,我可以萎缩成真理。”这句诗是不是有一点“wabisabi”的意境?

茶道集大成时期,也就是日本中世时期,武士与茶人的文学、歌学素养,直接影响了茶道的审美,并且在茶道中以具体的动作,道具摆放的位置关系和数量等把“wabisabi”这一抽象词具象化了。

“Wabisabi”在日语中也很少用汉字来写,而是用日语的假名;在被翻译成其他国家的语言时,大多保留直译。被译为“侘寂”的“wabisabi”。

在我们层层剖析的过程中,“Wabisabi”被赋予了一连串的词义:黯然、不均衡、俭朴、枯高、幽玄、脱俗与静寂。

我们暂且选择了“侘寂”一词作为“wabisabi”的代名词,但每一个注释词都可能是“侘寂”的一个侧面,或者说是代表着“侘寂”一词深厚的文化、历史积淀。

“侘寂”的审美,从何而来?

既然审美的主体是人,那么还是要来看看,这里的“人”,也就是作为茶道践行者的茶人与武士阶层,他们的审美理论和人性修养是如何养成的。

 

“物哀”,日语念作“mono no aware”,是日本古已有之的美学思潮,它根植于日本文化之中,浸润着日本人的精神世界。

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感物而哀、即感物兴叹,对所见事物能够包容、理解、同情与共鸣,这时候内心自然而然地涌现出情感,或思恋、或落寞、或憧憬、或怜惜。

日本人认为物哀与感知物哀,必须保持自然的人性,又要有良好的情感教养,因此物哀不仅仅是文学审美论,也是人性修养论。

“物哀”是日本平安时代文学审美的代名词,因而它也是茶人们文学素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茶道的先师们都曾用和歌来表达自己的茶风。比如村田珠光所说的“云遮月之美”;千利休所引用的和歌中所写的“雪下青青草”的盎然生机;武野绍鸥更是受教于那个时候的歌学领袖三条西实隆公所讲解的《咏歌大概》,这成就了他的文化素养的基础,也是他日后对茶道进行革新的精神源泉。

所以今天我们要从文学审美论入手,来看看侘寂审美形成的渊源。

侘寂审美的形成

平安末期镰仓初期,有名的和歌诗人藤原俊成在他的和歌论中提出了“幽玄体”的概念。“幽玄”的歌学理论直接影响到了能乐,以及日本中世物语文学的创作,“幽玄”也成为日本戏剧能乐的最高审美。

和平安时代的文学不同,禅宗的介入,使中世以来日本的精神生活等同于佛教生活。

在新的禅宗思想的影响下,日本的诗歌表现出了一种更加内化的、幽邃的审美。

它把物哀中官能的美感,转化为一种内在的精神,一种人们无法通过理性知识获得的某种类似本质本源的东西。诗歌中幽玄之境界与前朝相比又有深化和叠加。

长谷川等伯,《松林图》

首先在视觉上,审美对象被某种程度地遮掩,不显露、不明确。

比如茶人村田珠光十分推崇的“云遮月之美”;小堀远洲造园的审美情趣“夕月夜海微透枝桠”。

又比如被薄雾笼罩的红叶,或是男女隔帘而坐,但闻其声,不见其人引发的无限遐想。这些都不直接,不显露的的表现。

 

这种被写体的不明确性,还转而延伸出另一个特点,就是发现不起眼的事物之美。

比如茶人偏爱的对秋色的描写:“留心细看,啊,那秋天原野草丛间,不正野花纷然。”这句和歌被直接表现为在十月的茶席中插满九种植物的插作方式。

入秋之后,世间一般人赞叹红叶如锦,殊不知那些脚底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在人烟罕至的山间,均徒然空放。

而茶人之眼,要时时留意无造作的,朴实的天地造化之美。

 

照在“幽玄”审美对象之上的光线,往往是薄明的、微暗的、朦胧的。与之相对立的是露骨、尖锐、和直接。“幽玄”的光呈现出一种优柔、缓慢和委婉的情绪。

古崎润一郎的《阴翳的礼赞》通篇都是这样的好例子。

透过茶室的纸窗投射在榻榻米上的光影,模糊了器物的边角,虚化了茶人的轮廓。茶席中,宾主之间流淌着没有被说得一清二白的舒缓,那是一种“于事心幽然”的不可言说之感。

从听觉上来说,“幽玄”是寂静和寂寥的。

茶道的进行过程中没有音乐的伴奏,自然风物所编织出的声响才是茶席中的天籁之音。风穿树叶而过的声响,落花、流水、晚秋听雨,冬天则在围炉点茶的瞬间,发现窗外皑皑白雪的寂静。席中主客之间的交谈总是十分克制的,只是偶尔有白色足袋蹭着榻榻米走过的声音格外清脆。

 

从时空上看,“幽玄”表现出一种飘忽不定的无恒常性。

万物总有一天都会消逝,所有的事物都在持续变化。所以,没有永远的安定,也没有不变不灭的事物能让人依赖。

这是来自佛教的无常观,激发了人们在稍纵即逝中去发现那片刻的美感。

江户的大茶人井伊直弼在《茶汤一会集》中写下的这句“一期一会”正说明了茶人们为了赴一次茶会,目睹那一瞬的光彩,路途再远也愿意前往。

比起美,美的转瞬即逝更让茶人倾心。花的凋零、雪的消融,人们在亲眼确认光芒消失的瞬间,竟会不自觉地松一口气,感到安心。

从精神上看,“幽玄”的歌心是深远的,从自然万物中体会超自然的灵性。

“春花秋月夏杜鹃,冬雪寂寂溢清寒。” 这句道元禅师是诗句是对自然四季之美的讴歌。他只是将自古以来人们所钟爱的春夏秋冬四时景色随意排列起来,可以说没有比这更普通,更平淡,更一般的了,甚至可以说是不成诗的诗。然而就是这些寻常四季中的季节符号,让人们觉得“雪月花时最怀友”。

无论是花之容,月之明还是雪之洁,四季各时之美,总会让人触景生情,或因审美会意而欣然自得,这时便会思友怀人,愿与朋侣分享此乐。“冬雪”、“秋月”、“春花”所表现的四季推移,各时之美,包含了山川草木,森罗万象,兼及人的感情在内。

藤原俊成这样描述“幽玄”的意境:“大凡和歌,一定要有趣味,不能说理。春花上要有霞光,秋月下要有鹿鸣,篱笆的梅花上要有春风之香,山峰的红叶上要降时雨。如春天之月,挂在天上飘渺,映在水中飘渺,以手掬之更会朦胧而不可得。”

物哀、幽玄的歌论以一种诗意的风流描绘了散漫而耽美的生活,无疑加深了茶人们对于“侘寂”的体悟,影响着庭园露地和茶室空间的设计,怀石料理的构成和茶具组合的取舍。

这些元素共同呈现出的茶境,折射出茶人心中对自然万物的体察和对时事变迁的感怀。

※ 本内容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日本通立场。

本文来自:日刻(ID:reknow24),节选自《你好呀!日本》——溯源日本人的美意识(茶道部分),作者:张南揽,日本通经授权发布。

- 完 -

小通荐书

点击下图购买

《阴翳礼赞》谷崎润一郎 著这本书把日本美写透了!窦文涛《圆桌派》推荐影响是枝裕和电影风格原研哉、黑川雅之、椎名林檎深爱之书2019年陈德文全新修订版本

点击图片阅读

日本通丨517japan.com

转载请联系我们,获得授权

致力于做新鲜有趣的日本相关科普

给大家还原一个真实的日本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