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维崧∣一路颠簸终依茶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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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维崧 ∣ 一路颠簸 终依茶灶

陈维崧《朝中措·客中杂忆》云:家乡绿雪蓊南山,采摘不曾难。三径风炉瓦铫,半廊竹濑松湍。昨朝悔未,携将茶董,同上长干。却忆苏门四友,曾经日给龙团。词中第一句中的“蓊”字,现代人一般读作“翁”,而宜兴方言中可读为“焢”,意思是象干柴遇上烈火一样,一下子就茂盛起来。三四月间,形容草木生长,非常生动形象。诗人写作此阕的时候,空手去了南京,而且又去长干寺,看到山景,想起茶山,可惜没有将“茶董”带上,失去了松风煮泉的一次良机。词中讲到的“茶董”,在陈维崧的诗词集中,时常出现。细审字句,方知此“茶董”并非是一册茶书,而是指收拾茶具的器具。其《沁园春·为高汝敬尊公季远题像》:“画痴书淫,酒铛茶董,满院桐阴一帽斜。”《摸鱼儿·宋牧仲谢方山曹实庵正子四先生招同人雅集》云:“吾生事,须付酒经茶董。不然带眼移孔。杯阑忽忆家乡好,万点暗香浮动。”对好茗者而言,茶具(器)是必备之物。陆羽《茶经》卷四,讲的就是“茶之器”,罗列了24种茶具,最后一种叫“都篮”,后人也将其名为“都统”,算是管理这些器物的“官员”。宋代有审安老人,画过12件饮茶器具,并为他们起了“官名”,比如茶炉叫“韦鸿胪”,棕帚叫“宗从事”,茶筛叫“罗枢密”等等,而总纳这些器具的,就是“都统”,也唤作“器局”。陈维崧的茶董,也就是这个意思。诗人生长在紫砂故乡、江南茶乡,他的茶董里,还确实有不少“宝贝”。正如这阕《满庭芳·吾邑茶具俱出蜀山暮春泊舟山下漫赋此词》所云:白甀生涯,红泥作活,乱烟细袅孤村。春山脚下,流水浴柴门。紫笋碧鲈时候,溪桥上,市贩争喧。推蓬望,高吟杜句,旭日散鸡豚。 田园。淳朴处,牵车鬻畚,垒石支垣。看鸱夷扑满,磊磊丘樊。而我偏怜茗器,温而栗、湿翠难扪。掀髯笑,盈崖绿雪,茶事正堪论。陈维崧不无骄傲地直言,“而我偏怜茗器”。他随身所携茗器,主要有茶炉、茶枪、茶碗、茶注、茶尊、茶鼎等等。其《石州慢·夏闺》云:“恹恹永昼,谁令幽梦惊回,偏嫌多事茶炉响。”《解语花》中云:“烟袅上、绿鬟千缕。溜横波、炉火初红,尽带娇态意。”《贺新郎·饮范龙仙斋头感旧》又云:“算炉薰药裹,聊自屏当。料故国楼头,茶烟新飏。”有了茶炉,当然还要有炉上之物,一般就是茶铛、茶鼎。其《千秋岁引·寿蘧庵先生七十》有云:“茶铛沸来同字煮,酒旗挑处和愁卖。”《沁园春·大梁署寓对雪有感》云:“正雪作花时,玉鳞狼籍,茶当乳处,珠眼萧骚。”《暗香·吴静安姑丈临风阁上赏梅》有云:“料理茶铛棋局,更乍破、蛟冰芳冽。”《太常引(第一体)·坐积翠阁》云:“画廊泼翠,茶铛翻雪,趺坐证三生。碧透小铜瓶。”《扫花游·早秋同云臣诣竹枝庵访寒松上人》云:“竹翠沾厨,荷风凝路。茗铛笋俎。”《同史云臣远公买舟山游小泊祝陵纪事》云:“茶铛棋局委潺湲。好风吹去不须还。”与炉、铛功用相类似的,则有“茶鼎”。诗人《醉乡春·咏茶花》云:“鼎内乳花将溜,瓶里玉花先逗。”而《醉春风·艳情》中有:“活火初烹茗,宝篆犹生鼎。”所谓“宝篆犹生鼎”,就是茶鼎,三人亦称之为“商象”。也是用作煮茶。陈维崧常用的还有一种叫“茶枪”的器物,其《感旧绝句·吴孝廉问卿》注云:“(吴洪裕)家蓄法书名画,下及酒枪茗碗,陆离班驳,无非唐宋时物。”《玉梅令·同云臣诸子过放庵禅院》中云:“茶枪酒灶,都饶名理。”《水调歌头·平远堂雨中即事》亦云:“催取茶枪酒幔,唤得筝师篴伎,来做饯春筵。”前人一般解释说,“茶枪”是一种类似“旗枪”的茶叶,也就是宜兴茶人常说的“一芽一叶初展”的嫩茶。其实,在陈维崧词句里,是“酒枪茗碗”“茶枪酒幔”“茶枪酒灶”相提并论,可知此“茶枪”并非是茶叶,而是一种茶器。古人有一种叫“酒枪”的东西,是一种三足温酒器,想必“茶枪”也是类似器物。有茶炉茶鼎茶枪,当然少不了茶碗、茶注、茶尊。陈维崧《归田乐引·题春郊禊饮图》云:绿“杨天、楼台金碧,阵阵湔裙社。枰也,茗碗也,竹也,丝也,掩映花丛柳绵下。”《永遇乐》云:“楸枰茗碗,笛床书幌,棐几闲摹欧褚。”《沁园春·题竹逸小像》云:“谁伴先生,茗碗垆薰,书签笔床。”《凄凉犯·哭云间友人金蓬山》云:“笛床茗碗,烟帆雨幔,数竿篱竹,一瓯茗汁。”《鹤冲天·题邹生巽含小像》亦云:“翠花瓷注茗,花沸乳、珠成绀。”《二郎神(第一体)·玉兰花饼》云:“粉残莫怅佳人命,相赏有、金尊绿茗。”《玉梅令·同云臣诸子过放庵禅院》云:“嘱成团香雪,休去舞春城,须片片、堕金尊里。”看完陈维崧“茶董”里收纳的那些饮茶品茗的“宝贝”,在他的诗词里,还有许多茶乡能见的造茶器物,包括茶焙、茶磨、茶硙、茶碓、茶臼、茶灶、茶编等等,这在不熟悉茶叶制作的茶人、诗人笔下,不可能记述得如此齐全。大家知道,制茶最重要的是茶焙,对于宜兴人来讲,这并不陌生,至今仍有“下焙”“上焙”的地名。焙茶是茶叶制作的最后工序,但在文人笔下,一般借指制茶作坊。除了民间一般的作坊,还有官家的“定点”场所,唤作“官焙”。陈维崧《无闷·益都冯相国夫子饮我以太和春》一词,讲的是自己品尝贡茶的经历和感受,其中涉及了众多茶器茶具,故录其全阕,云:履道坊西,独乐园中,朝散沙堤似水。拥绛帐,生徒青州从事。唤取鸬鹚杓到。付侍立青青小童洗。咬春说,饼满船药玉几,瓯冰蚁。风味。倩谁拟。似梅瘦春湖,茶香官焙,尽濡甲、郫筒逊伊清绮。曲部休嘲户小也,浮白卷、波如渴骥。看泻向、粉盎霜甆一色,白泱泱地。其中讲到“梅瘦春湖,茶香官焙”,知道那种叫“太和春”的茶,出自官焙。其《赠高侍读澹人以宜壶二器并系以诗》云:“高家供奉最淡宕,羊腔讵屑膏吾唇。每年官焙打急递,第一分赐书堂臣。头纲八饼那足道,葵花玉絝宁等伦。定烦雅器瀹精茗,忍使茅屋埋佳人。”而《送茶次日阮翁(王士祯)语我》诗云:“温平君子性,阆伉烈士态。此茗兼有之,味可匹清瀣。…连连遣长须,称娖日几队。瑶华卒未贻,兀兀守茶焙。譬如倾城人,含情惜蛾黛。”讲的也是王士祯榷卖官茶的事。当然,有幸品鉴那些茶的,都不是一般文人或官员,这也需要的“福份”。作为宜兴人来说,虽然是“户小也”,但对茶事非常熟悉,时时能喝上“焙余”之茶,已经十分心满意足了。其《鱼游春山·万红友书来云》云:“细雨卖鱼声掠村,斜日焙茗人归市。”《沁园春·送友人入山采茶》云:“拍处盈盈,焙余冉冉,归卧回廊瘦石边。”归卧,不仅仅是官僚最终的结局,陈维崧比一般人想的要早要迫切,这背后的原因,也许还是忘不了家乡茶的一抹鲜香。除了正式的官焙、茶焙,对于一般山家或文人,会有自己的茶磨、茶臼。陈维崧《沁园春·初夏…泛舟郭外》中云:“棐几明窗,禅床茶磨,天许闲人片刻同。”而《宋既庭孝廉余三十年老友也,客岁夏秋间与余先后被召入都》诗句云:“家乡邓尉峰,眉黛连茶磨。”诗中的“宋既庭”,即苏州名宿宋实颖(1621-1705年),际遇也一般。《同徐竹逸过叙彝上人半亩居》词句有:“妇女织虾笼,人家磨茶碓。”《莺啼序·兰陵邵子湘有画像五帧》有云:“芍陂鄠杜足平生,千场硙碓。”陈维崧家在宜兴北部的高塍亳村,属水网圩区,与南部山区风物迥异。后来搬家,住城南。其《再搬寓示一二友人》诗云:“燠馆接凉轩,茶硙兼酒库。”这种“茶硙”,或类似茶磨,相对固定一处,用于碾茶。在《满江红·江村夏咏》中云:“似有声来茶硙转,断无人处村春急。”与这两种工具用途相似的,则有茶臼。其《鹧鸪天·谢史蘧庵先生惠新茗》有云:“龙团捣罢云生臼,蟹眼熬成雨沸窗。”《沁园春·南耕新葺梅庐闭关学仙》云:“安排巧。有蒲团棕帚,茶臼觥船。”这种茶臼,或许可以携带,使用似乎比较方便。在《满江红·拥炉》云:“记得常年喧笑语,笛床茶臼参差列。”《水调歌头·赵北口作》也云:“也有鱼羹莲米,安得笛床茶臼,水阁两三间。”而在《书少司寇冯再来先生册子》诗中云:“鸭栏颇明净,茶臼殊妥帖。”从陈维崧的诗词看,这种茶臼使用比较普遍,他的知己好友身边,似乎都有,大概是一种饮茶时必须使用的工具。那些随身携带的茶具茶器,还有那些制茶的茶焙、茶磨,或许还是太奢望。在陈维崧的终极梦想里,只需要拥有一只茶灶、一叶渔舟。其豪迈的一句话词,出自《木兰花慢·寿虞山张以韬四十》,云:“侠骨毬场酒舍,闲身茶灶渔船。”其《沁园春·题西溪钓者小像》亦云:“看笔床茶灶,沿流容与,渔庄蟹舍,夹浦萦纡。”也是一样的梦境。另外,有《锦缠道·将发玉峰寄纬云弟村居》云:“想西溪草堂,雨杉烟筱。傍苔阴、置笔床茶灶。”《金菊对芙蓉·九日牧仲招同山蔚振衣楼登高填词惜别》云:“从兹归去,笔床茶灶,到处淹留。”《高山流水·即席别吴门诸子》:“尽残年,渔蓑茶灶寄浮生。”晚年的陈维崧朝思夜想的是告老还乡,但最终都没能实现。康熙二十一年,病卒于京师任上,只有同乡、好友兼爱徒蒋景祁一人视疾在侧,扶柩将其送回宜兴老家。陈氏将遗稿悉付景祁。蒋景祁在《贺新郎·端阳后四日检<迦陵遗集>有感》中悲叹道:丝尽春蚕吐。检遗编、其人斯在,疾风吹暑。零乱瑶华诗千卷,只少狮儿似虎。论此恨、茫茫难渡。绝调广陵人解否?怕伤情、莫再冰弦鼓。铁马暗,檐前舞。 君才福报今如许!未争差、玉堂支俸,天厨酌醑。火浣奴衣何堪羡?负郭田荒稷黍。一笑耳、掀髯毋怒。蠹简流传人腹痛,料夜台、李白差无苦。伤往事,总成古。陈宗石说其兄之词,“或酒旗歌板,须髯奋张”;“或月榭风廊,肝肠掩抑”,真有“意到笔随,春风物化”之妙。诚哉,迦陵之妙,非一言能蔽。其文其词,正如他梦中的那只孤独的迦陵鸟,夜夜悲啼,一直在找寻着早已逝去的另一半;又恰如一杯阳羡茶,温润中有甘辣,香甜里也有苦涩。汤之全味,一半在茶,一半在水,个中际遇火候,又赖于天时地利。一杯好茶,得之不易。

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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