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3

2022-04-24 10:11:43热度:85°C

谨以此文献给邓村茶农

绕着山腰蜿蜒向前,小学路口左拐,便是一段陡坡。姑爹驾着摩托车,一脚油门,摩托车在“呜呜呜”的加油声中冲了上去。在至高点,慢慢慢慢带刹车,缓缓下坡,四平八稳后,腾出手拔一口一直叼在嘴里的香烟,烟圈儿拐了三个弯,越来越细,消失不见。姑爹抖一下烟灰,继续向前,绕进小渔村。

 

过了这个陡坡,路就都比较平坦了,只是有些窄。也是绕着青山转啊转,转到幺幺家门口。

 

幺幺的生活安排和四季轮回一样规律。春天采茶,夏天采茶,下雨的日子就种菜,吃不完的萝卜,土豆,青菜,干不完的农活儿。茶园慢慢枯萎的时候就开始劈柴,做豆渣,做腐乳,飘雪的时候杀猪熏肉,最冷的几天就在家里烤火,灰渣里放几个红薯土豆,任谁来坐坐,都可以吃一两个。

 

刚过完年,幺幺就开始惦记着茶园长势。她穿着胶鞋迈着小碎步,下山看看茶芽,抓着树枝往上爬的时候,脑袋刚冒出坡坎儿,就开始愤愤道:“见鬼滴,还没开始冒”。初春刚到,气温太低,茶叶长得慢。她只好扛着锄头去种菜,一亩三分地的事,将她孤寂的生活填得满满当当,和她的身材一样,扎扎实实。

茶园纯洁而寂静,茶芽长得慢慢悠悠,茶农从早忙到晚。

 

五岁的我围着背着筐筐的姑爹,等满满一筐茶叶变成了钞票,看见他食指沾了点口水,一张张数钱,一块、五块、十块、二十块...放进铺在木桌上的一块灰布里,两个角对折再对折,包得严严实实,塞到兜里。我就巴着他看着他。他瞧我这模样,又从裤兜里掏出灰布,打开,拿出两个一块的纸币,给我和堂哥一人一张,再次把布折好,塞进上衣口袋。我和堂哥早早按捺不住,冲向了小卖部,透明玻璃杯里的橘子汽水,使劲摇晃,打开的时候冒起泡泡,赶紧含住瓶口,哇,又甜又凉爽。

 

姑爹背着空背篓回到茶园,幺幺把出门时带的茶壶递给姑爹,当时的我们都以为大人不爱喝饮料。我和堂哥在山坡上坐下,吹着风,眼前是嫩绿的茶叶,手里是甜甜的汽水,背后是人群熙熙攘攘。吃饱喝足又去摘茶叶,坚持不了多久又开始绕着园子乱跑。

 

天快黑了,几家人开始往回走,走了近一个小时,我们从活蹦乱跳到像晒殃了的草,拖着步子到家,瘫睡在沙发上。姑爹剁猪草喂猪,幺幺点燃柴火做饭,大人总是不会辛苦。

 

长大后,春茶采摘季一结束,姑爹和堂哥便出门打工,留下幺幺在家。我从不曾在她一人在家的时候去看她,但无数次独自置身茶园,就会想,她一个人守着青山一片,她孤独么?

 

今天是姑爹回来的日子,幺幺早早回了家,屋里屋外收拾一番,把晒得发抛的棉絮抱进屋,铺上干净的床单。又去阁楼割了一块腊肉,取了几节香肠,围上围裙,钻进厨房,看看时间,五点半,对着吹火筒吹几口气,火苗窜得老高,幺幺红润脸上的几颗雀斑清晰可见。等香气溢出来时,阿黄摇着尾巴进了屋,一声吼,又夹着尾巴出来了。

 

姑爹停稳摩托车,就开始张罗炒茶。去年整的一口电炒锅,比之前烧柴火炒茶方便多了。

 

等到锅底颜色慢慢变得灰白,姑爹把手摊开,手心朝锅底,冒起来的热气让他手心发烫,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就把簸箕里的茶叶倒入锅内,鲜叶进了铁锅,噼啪直响。姑爹熟练的翻炒茶叶,抖落茶叶,茶香慢慢散开。

 

太阳挂在山头,阳光洒在屋檐,一切都是橘黄色。风一吹,凉了些,幺幺递给姑爹一件外套,姑爹把炒了第一遍的茶叶倒入簸箕,双手顺时针揉捻,好像用了力又没用力,鲜嫩的叶子慢慢变得紧巴,卷在了一块儿。

 

余晖落在锅里,姑爹一遍遍翻炒茶叶,揉这堆叶子,叶子渐渐干枯,香味越来越浓,分两次烘干的时候,厨房的菜香也飘进来了。

 

霞光绯红,四周青山沉寂,几处炊烟袅袅,门口的樱桃花开的娇嫩,花瓣儿白了透了一丝丝的粉,惹得蝴蝶蜜蜂都围着。这是邓村的傍晚,大自然的美毫无做作又放肆惊艳,老百姓司空见惯了,也懒得抬头看。

 

屋檐下,支一张木桌,几样小菜,一盘腊肉,一盘香肠,两杯新茶。

 

余晖洒在茶杯里,淡绿透亮。姑爹喝了一口:“这茶好喝,又漂亮。”幺幺含着米饭,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今年的腊肉也熏得好,在外头就欠吃这一口。”姑爹挑了一块腊肉,扒了一大口米饭。幺幺说:“嗯”。

 

农村人喝茶的动静真大,仿佛是茶乡的仪式感,冒着热气的茶水在口腔里发出沸腾一样的响声,咽下,幺幺说:“今年的鲜叶行情不好。最开始还80一斤,现在直接不足10块了”,幺幺愁眉不展。

 

姑爹把碗递给她,起身给两人的茶杯添水,“疫情影响,物流也不方便,大家伙儿行情都不好,不用放在心上。”幺幺回了饭桌,又说:“最近新捉的猪儿不太肯吃。”“找兽医开两幅药就好了。”姑爹回复,又夹起一大块腊肉。腊肉切的薄,瘦的红艳肥的透亮,不只是猪肉的香味,还有树林的香味,柴火的香味,茶园的香味。

 

天色渐渐变黑,全黑时便显出满天繁星,颗颗闪亮。月亮比较调皮,一会儿探出头来看人间的夜,一会躲在云里,对面的山林时暗时灰,微微看见树叶在晃。屋檐下,大黄狗蜷缩着身子,护着酣睡的小黄狗。

 

屋内,幺幺在洗碗,姑爹在看新闻联播。

 

等到他们关了灯,整座山都睡了。

 

一阵风过,树叶“哗哗”回应。村庄把心思告诉风,风又把秘密告诉茶园,茶山明白了农民的心思,趁着月色如绸,悄悄地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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