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在爱的世界里(2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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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

       1987年5月。上海财经大学的操场上一群穿戴硕士行头的学生正在拍摄集体照。天空碧蓝,万里无云,有轻轻的笑声飘过,俊秀的树梢也在发出柔和的沙沙声,这一刻是多么的宁静!宁静得非同寻常,让人感觉注定要成为历史不可或缺的一页。可是,谁能想象会是什么呢?望着这些英气勃发的青年学子头顶上那一方如同静止的宁谧蓝天?就像我们看到郭永怀,“钱三强”等人当年在西南联大的毕业照,头顶上也是一片平常而安静的天空,你能和日后那直升蓝天的巨大的“蘑菇云”联想起来吗?

      普通市民根本想不到,这一片宁静的蓝天日后带来的是突然之间轰轰烈烈汹涌而起的经济大潮,是雨后春笋般林立的证券公司,基金公司,证券交易所,期货市场。股票一夜之间成了市民们家喻户晓的名词,炒股发财,成了可望而可及的事情。随之而来的,还有新兴的房地产大潮。在这两股大潮冲击下,经济结构发生震裂,几乎一夜之间,满街都是摆地摊做小生意的下岗职工,也有的被私企老板雇佣,与乡下涌来的民工一起组成了低廉的劳动力。市场却在高度、迅疾的繁荣,带来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到处灯红酒绿,物欲横流,人的欲望被充分的刺激和发掘,理念被冲垮,各种新的社会矛盾开始层出不穷,于是法律成为了人们在浪涛漩涡中渴求的救命稻草。法律事务所也应这一时代的召唤,纷纷成立,法律工作者,成为最令人羡慕的职业之一。

     谁会曾想到这一系列的社会深刻变化,这喧闹无比、又蒸蒸日上的生活场景是从那一刻——五月,一个看似平常、安静的下午,硕士生集体毕业照的上空开始酝酿的呢?

      在那张集体照上,有一位男生,他叫江晓蓝,6年后成了申江区法院经济庭庭长,院长助理。站在他前面的一位女生,叫蒋婧文,她是上海成立的第一家证券交易所创始人之一。 

       1993年冬季。       一大早,就被当记者的妻子吵醒。江晓蓝心里很是烦。柳波,是法治日报的记者,四年多前采访司法系统青年标兵中认识江晓蓝的。江晓蓝当时追小蒋已经无望,而柳波,这位年轻漂亮的女记者又大胆向他示爱,于是就结合了。婚后的柳波,整天忙于工作,为了一篇报道,可以丢下一切。家里所有的事都不闻不问,三岁的女儿放在他父母那里。而随着他事业的发展,他也很少顾得上家。应酬越来越多,很少有正常时间回到家里。何况,家也没有个家庭气氛,他宁愿在外面应酬。      本想告诉妻子今晚他又有应酬。但想想也懒得说了。反正她也没个定点回家。      柳波刚刚接到社里电话,说有个现场需要去看看,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晚上饭局设在红翻天的乍浦路上。这是一条90年代初新崛起的上海著名美食街,南接外滩苏州河桥、外白渡桥,北通繁华的海宁路、四川路,国际电影院。当时的盛况超过了上海任何一家饭店。无论是高官达人,还是一般官宦商人,到乍浦路来吃一顿是一件很时尚的事。步入这条长度千米左右的狭窄小街,两边霓虹灯五彩缤纷,饭店规模不大,建筑风格不一,但都装修豪华,酒气浓浓,路面感觉都沾上油腻了。

      饭店定在最豪华的王朝饭店。该到的都到齐了。做东者是陆启明,原来是申江区法院副院长,几年前下海经商,现在已经成为沪上知名企业家,行业涉及律师事务所,房地产,商业,证券。他的夫人是申江区民庭庭长刘燕婷。另一位是张元生,既是陆总的助手,也有自己的公司。张总原来是搞建筑的,夫人是某法院副院长。他们两人各带了一位类似办公室主任的一男一女。另外两位是陆启明请来的市里的大领导。一位是分管金融的章副市长,另一位证监会黄主任。当然,江晓蓝也是他请来的,不过不算请,因为陆启明虽然离开原来的法院了,但他的车还停在法院,每天见面。两人关系密切,事情都是共同商量的。

      大家都落座了,可是江晓蓝却只露了个面就不见了人影。陆启明向大家卖关子说,江庭长今天请了一位神秘人物,必须亲自到楼下去迎接。大家聊了一会儿,等等还不来,章副市长有点不满地笑着对陆启明说,哦哟,陆总啊,你今天这个菩萨倒是蛮难请的嘛!话音刚落,只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女人很好听的笑声,笑声中夹着话语:“啥么笨啊,呵呵呵,侬自嘎跟我讲从一面嗒……”(你自己跟我讲从那头……)看来是江晓蓝正在说她笨。    “啊呀,侬方向也搞不清爽咯!笨是笨!”江晓蓝依然故意抱怨她笨,声音很高,也好对两位市领导有所交待。

     “呵呵呵呵,侬自嘎没讲不清楚嘛,侬自嘎……呵呵呵呵!”这女人一边争辩一边仿佛在哈着腰笑,语句老是被她那好听的笑声阻断,一听就是个很有女人味的女人。这样的争辩是让人感觉越争越热乎的。      最后的笑语已经到了门口,所有的人都睁大眼睛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当她转过身来面向大家的时候,大家看清楚了,这是一个外表相当朴素但容貌气质不一般的女人。她的美不在于惊艳,而在于韵味。犹如艳阳下的浓荫,氤氲丰富,温柔沉静,让人看一眼就不会忘记。她的一双眼睛特别明亮聪慧。她看上去有35、6,但因为朴素简单,扎了个马尾辫,气质上还保留着姑娘的味道,所以有时候会觉得她非常年轻。      “哦,章市长!黄主任!呵呵,你们也在这里啊!”小蒋见了其中两位领导立即打招呼,亲切而天真的样子。

      “名人啊!”章市长指着小蒋笑道。“陆总真会卖关子!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蒋总啊!”

      小蒋立即谦虚地说不敢当不敢当。

      “给大家介绍一下啊,”江晓蓝说,“这是小蒋,我的大学同学,现在是深蓝证券公司的总经理。”      “哦,蒋总你好!……”其余几个人开始奉承。      “非常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就叫我小蒋吧,听着舒服!呵呵呵!”小蒋说着又朝身边的江晓蓝看一眼笑笑。

      这次请她来,是因为市政府与金融界要合办一个证券上市公司,另外有拓展期货业务的设想。陆启明通过关系拿到了这个项目,需要业内高手指点,江晓蓝就请来了蒋婧文。                         三十

      在小蒋和江晓蓝进入饭店的同时,一群检察院的官员也进入大堂。他们正好都是民事检察科的,都认识法院民庭的江晓蓝。顾科长等人和江晓蓝打招呼,客客气气的,但彼此心里都存着戒备,业务上是克星。其中一位女检察官江晓蓝见过几次,因为经常接到她承办的抗诉案件,而且不愿意配合做当事人调解工作。她叫叶臻真。尽管如此,也只好向她微笑点点头。而小叶却看他身边的那个穿紫色滑雪衫的女人似曾相识。

      进入包间后,就互不相干了。顾科长今天请大家来乍浦路聚一下,目的有两个,一是年终了,取得的成绩还不错,民事抗诉案子数量在全市检察系统名列前茅,大家都很齐心,也很努力。所以值得庆贺一下。二是为明年鼓劲,因为工作压力总是越来越大,各个区检察长都是要面子的,因此都要求下面各个科室必须拿到条线名次,承诺第一名的奖金每人5千,第二名的2千。第三名的1千。再靠后就没有了。如果连续3年没有名次,就要考虑撤换科长了。所以竞争会越来越激烈。

     “我们要结合新形势,新特点,抓准抗点。”顾科长说,他没喝几口酒,已经满脸通红了,他是个好领导,尽管自己压力很大,但并不转嫁给自己的下属,上面给他定指标,他却没有给下属定指标。而是尽量为他们创造一个轻松愉快的工作环境。因为他知道,承办人一般不会放过可以抗诉的案子,尽管业务能力可能参差不齐,但每个案子都会经过集体讨论。关键还是靠他领导正确把握方向,制定策略。所以,顾科长是一位聪明而又高明的领导。不仅如此,他对于形势和动态的分析具有相当的敏锐性,他分析说,证券行业正越演越烈,这方面的经济纠纷案件可能将成为接下来申诉案件的新动态。他希望大家有时间对这方面的政策法规尽快熟悉起来,如果明年能办哪怕一个证券类的抗诉案件,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办新型案件优势压倒一切。

     “另外,小叶,你要发挥你的特长,科里的论文就包给你了。发表一篇论文就是100分,抵办2个抗诉案子。”     小叶二话没说,点了点头。

     “还有,报告你一个好消息,今天下班前刚刚接到的内部确切消息,下周一市人大有领导来我们检察院暗访人民上访情况,那天正好是你值班!”说着顾科长忍不住嘿嘿嘿地笑了。

     “啊?这算什么好消息啊?!”叶臻真叫了起来,脸一下紧张得通红,接着就是哦哦哦、呜呜呜地乱叫唤乱哼哼,又晃脑袋又甩手的,周围的同事看着只顾开心地笑。      她平时就最怕接待。遇到一些粗鲁野蛮的来访者她只想逃。还有那些耍无赖的,她也惊慌失措,往往就是一个电话打到科长室让他下来救援。   

      “那天我遇到情况可以打电话让你下来吗?”她试探性地望着科长问。      还没等科长回答,同事居东祥立即插上话来:“当然不可以咯!人家领导就是来考察你接待水平的嘛!”他就想逗她急。      “啊——”她果然又叫了起来。

     “你怕什么呀,你平时汇报案子跟领导争论起来不是蛮勇敢的嘛!”居东祥又挑她。     没想到臻真突然收敛,朝他一翻眼,说了一句:这是两回事好吧!

      顾科长宽慰臻真说,真遇到难搞的打电话上来也没关系的,这也是正常的程序嘛。我就怕那天这位人大领导会问你什么法律方面的问题,因为据说是人大法律工作委员会的,都是些专家教授啊!所以你需要准备一下。

     这回臻真不乱叫了,代之而起的是更加被吓住的面部表情,只是望着科长说“噢,噢……”有气无力的。                      

                       三十一

      

       晚饭后江晓蓝主动提出要送小蒋。小蒋也没推辞。车子绕到了外滩,车速放慢,顺便观光一下。虽然已进入冬季,但外滩江边在晚上也还是游人如织。巨幅的霓虹灯在夜空中闪烁,让星空黯然失色。      “你啊,打算单身到什么时候啊?”江晓蓝一边开车一边聊起来。      “哼哼,你管得着吗?”小蒋回答,她头舒服地靠在椅垫上,眼睛悠闲地望着外滩两边的景色。      “我关心你呀!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啊!小蒋,我是你的老同学,我们好歹也有十几年的交情了。我是真心为你设想!旁观者清呀!有些话别人不跟你说,我不能装作不知道不跟你说呀!我真的不忍心看着你吊在林天翼这棵树上了继续耗掉你最后一点青春!他是个对家庭很负责任的男人,他绝对不会跟他老婆离婚的,像他这种搞金融的人是极其理性的!唉,你已经为他牺牲了太多、太多的青春啦!”

      “你这个人啊,就喜欢自说自话。我早就告诉过你没有这回事。”小蒋不紧不慢地说,“我只是他的下属,忠实地履行我的职责罢了。” 

      “好了好了!小蒋啊,凭良心讲我真的老佩服你的!……”江晓蓝突然半吊子话结束。      “佩服我啥呢?嗯?”     “呵呵,反正老佩服你的!”说着朝她笑笑。她也不予理睬了。江晓蓝佩服的是她始终那么不动声色,那么沉静。其实她和林总的关系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而她就是死不承认。

      车开过十六铺码头后往人民路转弯。马路两边都是些小商铺,卖五金的,卖布料的,都已经关门了。亮着灯的,多数是理发店和洗脚屋。都是些小店,门头低矮,灯光迷蒙,好像在很贴近地面的地方亮着,会让你联想,小时候夜间马路边上卖宵夜的小地摊儿,比如卖豆腐干茶叶蛋什么的,在清静的深夜燃着一小方红火,寂寂的等候那些上夜班回来的工人来买上一份垫饥。此时两边的这种灯光也有类似的味道,但却是“红灯区”的象征了。提起洗脚屋,谁都知道指的是什么地方。近些年这样的洗脚屋、洗头店大有方兴未艾的趋势了。

      江晓蓝又开始发表高见了,他说婚姻其实没有什么意思的。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美满的婚姻。那都是骗人的谎话。但离婚又是件很伤筋动骨的事,所以,许多人往往选择婚外情人。这在国外早就属于很正常的事情了,尤其是从十九世纪开始的上流社会。比如,托尔斯泰小说中的安娜.卡列琳娜和沃伦斯基,还有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等。婚外情人是婚姻家庭的弥补,往往可以使婚姻家庭维持更久,所以,不失为现代人比较理性的选择。     小蒋默默地听着,并不搭话。眼睛里含着一丝一缕的微笑,像是欣赏,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神情安闲清新,好像一张性能很好的新磁盘,把你什么话都录进去了,但就是录进去了而已。跟她毫不相干。江晓蓝也是她蚌埠财经学院大专班的同学,当时经济系中有好几个是上海知青,江晓蓝是其中之一。小江一直在追求她,一路追到了上海。倒也是幸亏了他,才使她想到考研回上海。当时小蒋已经在当地财政局工作了几年,小江却背道而驰,找了个偏僻的乡村中学当老师,并且选择教英语。目的是利用清闲的工作环境突击复习,同时依靠英语教学硬把自己英语水平拉上去,以对付考研。对他们这一批人而言,其他科目都可以靠死记硬背,唯独外语最难过关。后来小蒋得知这一消息后也投入复习,不过并没有放弃工作。两人同时考上了上海财大经济法律系研究生。

     

      江晓蓝白面书生,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在小蒋心里,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好卖弄文学知识。古今中外的文学史,文学名著,他确实知道不少。但他就是不明白,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欢男人谈文学的。对于她来说,她就觉得有一股酸腐气围绕着她,当然她始终是以那样平静的微笑忍受的。她认为,文学,常常以一种温情绵绵触及女人的心肠,而这些本来都应该是女人心里面藏着的东西。不应该让男人说出来,说出来就没味道了。男人应该谈些更符合男人的理性的话题。

      “我听说你们法院要派一位法学教授来做代理院长了?”小蒋突然另辟话题。

     “对的。这个你也知道了?是海政法学院副院长冯春潮。这人来确实有些麻烦。这个人比较正统,思想不够开放,代表着政府的圈子。他和其他社会圈子都没有交往。更主要的,因为他来,民庭庭长刘燕婷就要调走了。因为冯春潮是她的前任老公呀。不过只是法律上的,两人没有正式结婚。后来出了一桩校园丑闻,冯春潮和一位女学生恋上了,当时他和小刘还没有办离婚,而小刘的父亲又是市政法委主任,所以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这事你不知道吧?”

     ”好像听说过。原来是他啊。”小蒋只说了这一句就沉默了,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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