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故事之一远去的祖母
2022-03-25 15:25:17热度:86°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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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记忆里,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很穷。
这是不对的。
我家是小镇上为数不多的“双职工”家庭,父母和祖父母都有体面的工作,赚稳定的工资。理论上,我家该是中上等的生活水平——这个小镇的中上等,而实际上,我每天连一角钱的零花钱都没有。
我住的那条胡同,胡同口有一家小卖店,老板是一对河南的老夫妇。生活在胡同里的小孩子们总是会攥着一角或两角钱去买5分钱一颗的“小淘气”,而我总是在帮父母买酱油的时候,望着柜台里的“小淘气”流口水。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1995年,我5岁,当时正在读研究生的姑姑暑假回来探亲。姑姑回来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他们站在院子里,把我平时武枪弄棍的场地都占据了,这使我很不高兴。和姑姑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像门框一样高的带着眼镜的男人,大人们让我喊他“小舅舅”。姑姑和小舅舅送了一本《中国民间神话故事大全》给我做礼物,我抱着故事书满足地回到屋子里,再也不计较院子里那些不认识的人了。
过了几天,院子里摆满了桌子,来了更多的人。小姑姑和小舅舅给大家敬酒,大人又告诉我,“不能再叫小舅舅了,要叫姑父”。你看,大人的世界称呼变来变去,真是麻烦。
祖父母站在院子里看着在人群中穿梭的姑姑和姑父,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和满足。
这是我此后的人生里我家最热闹的一天。
▲▲▲姑姑返回学校后没多久的某一天,我放学回到家里,看到也刚刚下班到家的父母和祖父在院子里慌张地踱步。
祖母不见了。
在祖父母小屋的桌子上,父亲找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走了,不要找我,孩子们都长大成家了,我再没有任何遗憾了,我不想成为这个家庭的负担。
大家站在院子里,反复阅读这张字条,久久不能移动,仿佛字条上会出现祖母的去处。
▲▲▲在我的记忆里,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很穷。
这没有什么不对。
祖母患有癌症。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到底她是哪个器官最先开始癌变,因为在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祖母的癌症就已经遍布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父亲和大伯每个月的工资,要给祖母买药,还要给读书的妹妹交学费。
常年照顾毫无治愈希望的病患,使祖父的脾气很是暴躁,我总是听到他和祖母在吵架,有一次,我路过祖父母小屋时,那台小小的黑白电视从窗口飞了出来,落在院子里,粉身碎骨,祖父母的争吵愈演愈烈。后来,变形的风扇、碎裂的茶几相继出现在院子里,祖父母的小屋,渐渐什么都没有了。
而现在,祖母也没有了。
▲▲▲我家住的地方离火车铁道很近,据父亲说,他年少时候很是调皮,每次惹了祸,祖母都会拿着笤帚沿着铁轨追在父亲后面。祖母不见的那天,父亲沿着铁轨走了很久,他想,也许祖母这一次,是想沿着这条路去找他最小的妹妹,我的姑姑。
父亲回来的时候,还是他自己。
我们不知道祖母几点出的家门,不知道她会向哪个方向走去,更不知道她最终会停在哪里。也许她走了很远的路,累了,然后在哪片空旷的田野中睡去了;也许她走到了哪条河边,纵身其中;也许她走到中途,后悔了,可是却再也没有力气走回来了。
这个世界上有一万种也许,但只有一种现实。
祖母消失后,祖父也从我家的小院中搬离了。
后来,父亲也离开了家。
后来,我和母亲来到县城里生活。
姑姑结婚后,再也没有回到小院过。
她结婚的那天,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祖母。
那是祖母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心愿。
祖母消失的那天晚上,父亲把头塞在被子里,哭了很久。
大伯给祖母立下了衣冠冢,父亲从没有去祭拜过。
▲▲▲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人提起过祖母,而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再不会有人为她哭泣,就像她从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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