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茶人的蒋士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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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星煜

“诸葛大名垂宇宙”,武侯祠为游成都之中外旅客首选之处。武侯祠的旅游纪念品中,有一款比较特殊的有盖杯,式样一律,但茶杯各以百家姓之一为标记,赵、钱、孙、李等等莫不齐备。

我姓蒋,买了一只大书“蒋”字的茶杯。上面有两个蒋姓历史人物的小传。一位蒋琬,诸葛亮临终时,刘禅问他继任丞相人选,他先说的就是蒋琬。另一位是蒋士铨,清代人,著名诗人、历史学家,还是乾隆中期最有成就的戏曲作家。

我很惭愧,改革开放之初,上饶师范专科学校召开纪念、研讨蒋士铨对文学、戏曲贡献的会议,我根本没有认真阅读《忠雅堂集》,戏曲作品也只是详细分析评论了《临川梦》,忽略了他对茶的研究、爱好。其他王永健、熊仁宇、姚品文诸教授也未谈蒋士铨的《四弦秋》。现在,我把蒋士铨的诗文与剧作重读一遍,觉得四川成都在百家姓茶壶的“蒋氏壶”上载了蒋士铨的传略,是十分明智的。

我们现在讨论元代杂剧,都是以“关、马、郑、白”并称四大名家,就马致远而论,其小令以[天净沙·秋思]为历代散曲之最杰出者,迄无异议。杂剧则推《汉宫秋》,除此之外,仅《青衫泪》勉强可以充数,系取材白居易《琵琶行》,写白居易与青楼女子裴兴奴之悲欢离合故事,但有重大情节与历史真实相悖,故后世极少好评。明、清两代如此,至今未变。明代顾大典作传奇《青衫记》,篇幅增加五六倍,内容空洞无戏。

而蒋士铨之杂剧《四弦秋》内容紧凑,情节与史实完全吻合。尤可贵者,白居易诗中“老大嫁作商人妇”之商人为经营茶叶之商人,而蒋士铨生平爱茶嗜茶,家庭中亦洋溢茶香。其故乡与江西茶叶经营中心浮梁甚近,所以写来历历如绘,远非马致远、顾大典所能望其项背。

上昆梁谷音上世纪九十年代演的《琵琶行》,剧本系王仁杰编写,主要参考了《四弦秋》,与《青衫记》均无任何关系,效果甚佳。

蒋士铨《四弦秋》的成功,首先是他对唐代历史的熟悉,对《琵琶行》的研究深入远远超过马致远、顾大典。因为《琵琶行》中的“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商人是茶客刘一郎,因此蒋士铨的嗜茶、生长在茶商往来的铅山这两点自然起了很大的作用。

《四弦秋》第一出名《茶别》,就显示他的功力:

(外净旦丑扮客、二杂挑茶箩随上)(中吕过曲)(尾犯序)百草听惊雷,谷雨将临,才过寒食。约伴牵车,看筠笼分携。

这里“谷雨将临”,是个关键,雨前茶才是上品。后来也许是天气变暖,也许是品茶者要求更高,于是清明之前也采撷,明前茶就成了比雨前茶更嫩更清香的珍品。这“筠笼”本是用以卖花的竹器,此时用以盛茶了。以下的对话很值得注意:

外:我等江湖茶客,每年合伙向各处产茶之地,贩卖新芽,以资利息。兄等共有几种了?

净:我在浙江买得龙井、日铸、鸠坑、顾渚茶各五十斤。

旦:我在汉口买得四川雀舌鸟嘴、麦颗露芽各五十斤,外有雅州蒙顶茶二十斤。

丑:我在宜兴买得含膏、宣城丫山、寿州黄芽、六安小岘各种约三百斤,老哥呢?

外:我今年只在江西本省买得袁州界桥茶二百斤,昨到河口,买了建州武夷二百斤。闻得徽州松萝珠兰,今年最佳。

这里不仅列举了当时名茶品种,还反映了这些名茶的贩卖路线,可供编写中国茶叶史时作参考。为什么雅州(今雅安)的蒙顶茶数量最少,只有二十斤呢?因为那里比较寒冷,产量也少,所以相当名贵。宜兴的含膏已不听说,不知是名称改了,还是消失了踪影。宣城丫山是否就是敬亭白雪?也值得研究。松萝珠兰是一种茶,抑或松萝与珠兰各自为一种,要追查清代黄山产茶制茶的实际情况才能分辨。

为什么蒋士铨会对茶有如此多的知识,如此浓烈的感情呢?除了上面说的缘故,另有更为悠长的渊源。原来他本不姓蒋,也不是江西铅山人。祖上姓钱,是浙江长兴人,因家庭贫困,流亡他乡,至铅山被蒋坚认为嗣子,并在铅山应童子试。从此,成了江西铅山人蒋士铨。

浙江长兴既是茶乡,也以产茶壶著称,因为泥土的质量略逊于邻县宜兴,所以宜兴的紫砂茶壶从明代开始就驰名全国。退而求其次,则是长兴的紫砂壶了。这种环境肯定对蒋士铨的祖祖辈辈也产生了影响,很可能蒋士铨的亲生父母也是非常爱茶的。

蒋士铨是比较典型的儒家,为人处世也好,撰文吟诗作剧也好,都坚持忠孝节义的伦常观念。他的《鸣机夜课图记》是一篇广泛流传的名作,我们读高小时,国文课本中就有这篇文章。他父亲经常在外奔波,家庭教育全是母亲钟令嘉负责的,《四书》、《礼记》、《周易》、《诗经》等等都是母亲传授的。乾隆二十年(1755),为报母亲养育教诲之恩,请画师为母亲绘一幅生活画,母亲对画面甚不满意,最后画成《鸣机夜课图》,母亲十分开心地接受了。此图画面中还有“其童子蹲树根捕促织为戏,及垂短发、持羽扇煮茶石上者……。图成,母视之而欢”。可见品茶是蒋家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内容。用现在的语言来说,蒋士铨的家族血统中,早就有爱茶的基因了。

蒋士铨青年时在铅山有《试茶》七律两首:

茶烟一楼倚风斜,碧玉香浓聚乳花。

两腋凉飔吹蟹眼,半瓶新绿注龙芽。

幽芬细噀凝芳润,清味平分瀹露华。

消受樵青能管领,数竿修竹在窗纱。

满行缥瓷泛绿尘,定州寒玉武夷春。

泉分碧乳煎才出,香擘红盐点未匀。

风味已随雷雨见,枪旗犹待品题新。

若教能封寄,诗渴消来应有人。

从诗中可以看到他青年时代已经乐于品茶,似乎对绿茶情有独钟。而且很注意茶具,认为特定的茶具才能充分显示茶的色、香、味;“两腋凉飔吹蟹眼”,说明他对陆羽、苏东坡他们的茶诗也读得熟透,自己吟诗时信手拈来。

“红盐点未匀”则有些费解,因为唐宋时制茶喝茶的方式、方法和后来的从明、清沿袭至今的方式、方法完全不同,那时品茶用得着“盐”,到蒋士铨的时代,制茶、喝茶和盐已经完全不相干了。此诗称嫩芽为“枪旗”而非“旗枪”,也值得注意。

蒋士铨于乾隆十二年曾到杭州,当然不会忽略有关茶的景观,所以《登城隍山》七律第二首写到了“酒垆旗影招红袖,山店茶烟绕翠鬟”。大概酒店、茶馆的侍者都是少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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