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茶叶的近亲和远亲

2021-02-28 13:05:37热度:138°C

一股清澈的热流撞击着透明的玻璃壁,旋即弹溅回来,裂成晶亮的若干股,把杯底几枚黛绿干枯的茎叶卷入怀中,渗透,浸润,不一会儿,枯瘦的叶片魔术般舒展开身子,颜色也一点点向灰绿过渡,直至鲜嫩如初生。香味也凝结成汽柱袅娜地升起,打湿凑近的鼻孔和眼睛,一片氤氲中,你望见遥远的烟雨迷蒙的山野。

不大嗜的人,大抵也会喜欢泡茶的过程。泡茶是一种还原,还原茶叶的本形,还原种植它的土地的生态,还原滋养过它的阳光、月光、云雨和露水。

喝茶,其实是喝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

因为这推理,我对好茶渐生热情和好奇,一边品茶,一边想象各地的山川风物。

在我之于茶有限的视野中,狗牯脑不算最知名的豪门,却是记忆极深的一种。不仅因口感芳醇,也因对这个乡土气浓郁的茶名不明就里,到底是茶叶像狗脑袋,还是茶产地和狗脑袋有关呢?

六月初我在江西省遂川县的汤湖温泉附近,望见了那座酷似公狗脑袋的山峰,被梯状分布的茶园层层地包围、簇拥。站在平地仰视,有乳白的烟云腰带般缠绕;登上邻近的一座茶山,仍觉得那“狗脑袋”高不可攀。带路的人说,要想登上对面的主峰,起码要两三个小时,此时暮色已如马群在远处的峡谷汇聚躁动,很快就将席卷而来。

远远地眺望,狗牯脑茶王第八代传人家几栋白墙瓦屋嵌在翠绿的“狗脑袋”下,醒目而和谐。去过那里的人说,屋前还有古老的桂花树,桂花的香气参与到茶香的发育中,使得它具有了别样气息。有文章为证,一作家坐在屋前喝了一杯新茶后,多年后都褪不掉舌尖的余香。

这夸张的说法在我看来一点不玄乎,因为这缕茶香的背景实在是太深厚太广阔了。

脚底和四周的茶山连绵起伏,重峦叠嶂。作为罗霄山的余脉,这一带的茶山海拔均在六百米以上,最高峰超过千米。这里土质肥沃含硒,山间四季云雾蒸腾,昼夜温差大,有着适合茶树生长的独立小气候。

汤湖镇狗牯脑山是狗牯脑茶的圣土和大本营。在外围拱卫这圣土的,还有许多重要的“关系户”。

紧挨汤湖的左安桃源村的梯田是狗牯脑山的近亲,曾被网友评为全球十大最美梯田之一。我在微雨中攀登,车子沿着四米宽的狭窄山道盘旋近一小时才到达。山巅的能见度不足百米,云雾把梯田的壮阔隐藏起来,却藏不住水田的清秀面孔和田埂的俊美线条。它的美和茶山很接近,呈阶梯状向天空递进,有宗教般的庄严感和仪式感。

更远的新江乡石坑村,一片楠木林令我大开眼界,这一树种在江西其他县份较少发现,在石坑村后的山崖上却繁衍成林,数量不是几株、十几株,而是惊人的几百株、近千株,大多有着顶天立地的雄性气概。盖因此村自古有一风俗,谁家新添了男丁,就去山上栽一株楠木。伴生的荷树那栀子花般的落英密集地洒落在林间小道,像是无声而有形的赞叹。

衙前镇溪口村的棋盘洲被蜀水的碧波环绕供奉,洲上绿影蔽日,不足两平方公里的小洲分布着苦槠、楠木、毛竹、松、杉等树种共五十六种,地表还匍匐着草珊瑚、绣花针、麦冬等珍贵中药材十多种,像个微缩的江西植物标本园。其中大大小小的楠木一千多株,最大的一株宋代古楠胸径近六米,五六个成人牵手也难以合抱,树冠也达八百多平方米,像在天地间撑起了一把巨伞。

毫无疑问,石坑和棋盘洲都是狗牯脑茶的亲戚,蜀水是它的表姐,楠木是它的表哥。

相似的远亲,还有衙前镇上镜村的古樟树林,树龄大多在百年左右,最老的一株,接近千年。它们是狗牯脑的叔伯吧。

年岁最长的亲戚,当属衙前镇塅尾村的千年罗汉松,此树胸径近二米,树冠近四百平方米,就罗汉松这个树种而言,能长成如此规模确属罕见。尤为不易的是,它从唐代起以标准的挺立姿势站到现在,毫无疲惫老迈之态,枝叶繁密果实饱满。以年龄论,它可当狗牯脑的爷爷,从相貌看,顶多算是大伯。

我无缘走遍遂川,在一天半的走马观花中,就发现了狗牯脑的诸多亲朋好友。

研究心理学的人基本都认同一个规律,一个人品性的养成,除了基因,也往往同它的家教和成长环境存在因果关系。我觉得一种名茶的脾性和品质的形成,也同茶园和比茶园更大的生态背景有关。狗牯脑山的水土和气候是茶叶品质的保证,但这方水土的养成,则得益于遂川县的整体生态。

光绪年间,县官想把棋盘洲的宋代楠木当作贡品献给皇宫,砍伐时却被闻讯赶来的村民合力阻止。村民们手牵手抱着树干说:先把我们砍死,再砍这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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