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骞林仙茶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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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不仅有仙果榔梅,而且有仙茶骞林。榔梅就是当地称作“黄蛋”的“布袋杏子”,骞林茶是啥茶呢?
茶名骞林,标明这是一种仙茶,就是说喝了这种茶就可以成仙升天。骞有驽马、马腹病、亏损、惊惧、昂首、飞起等多种含义。《说文》:“骞(qian),马腹热也。从马,寒省声。”就是说:“骞,马腹部因热病而亏损低陷。”骞林茶之“骞”当是取昂首、飞举之义。《广雅·释诂三》:“骞,飞也。”杜甫《寄岳州贾司马六丈巴州严八使君》诗:“如公尽雄俊,志在必雄骞。”如果和道家、道教“饮茶成仙”、“饮茶似仙”的思想联系起来,则骞为飞举之义,当是明白无误。《汉书·张良传》:张良年轻时“乃学道,欲轻举”.《资治通鉴·宋纪》:“为神仙者,服饵修炼、以求轻举。”《神仙传》:“仙人者,可飒身入云,无翅而飞。”“或食元气,或茹芝草。”如人们奉陆羽为“茶仙”:“一生为墨客,几世作茶仙。”〔宋〕苏东坡《天庆观乳泉赋》说,有了茶才相“信飞仙之有药”.〔宋〕范仲淹《和章岷从事斗茶歌》:“不如仙山一啜好,泠然便欲乘风飞。”
“骞林”既是仙茶,自然不同凡品。“骞林”在道教文献中被“仙化”为月中树林。《云笈七签》卷二三:“﹝月晖之圆﹞有七宝浴池,八骞之林……比十七日至二十九日,于骞林树下,采三气之华,拂日月之光也。”“骞林”树是仙境的标志。〔明〕吴承恩(1501-1582年)《西游记》第九十回“师狮授受同归一 盗道缠禅静九灵”写“东极妙岩宫”有“骞林”.唐僧师徒在九曲盘桓洞遇九头狮怪,号为九灵元圣,是太乙救苦天尊的坐骑。要降服它,“须去到东极妙岩宫,请他主人公来,方可收伏。他人莫想擒也”.
于是孙行者来到妙岩宫前。“但见:彩云重迭,紫气茏葱。瓦漾金波焰,门排玉兽崇。花盈双阙红霞绕,日映骞林翠雾笼。果然是万真环拱,千圣兴隆。殿阁层层锦,窗轩处处通。苍龙盘护神光蔼,黄道光辉瑞气浓。这的确是青华长乐界,东极妙岩宫。”
吴承恩笔下东极妙岩宫有 “骞林”树,道教圣地武当山出“骞林”茶。《武当山志》(1992年版)引述《文献通考》、《均州志》、《续辑均州志》等文献,说明“骞林叶,即骞林茶”.《文献通考》:“太和山出骞林茶,初泡极苦涩,至三四次泡,清香特异,以为茶宝。”这里所引文献资料,以《文献通考》时间最早,系宋元时代着名学者马端临(1254--1324年)的重要着作。按时间顺序排列,记载骞林茶的志书还有:1219年成书的(元)刘道明《武当福地总真集》:“芳骞树,叶青而秀,木大而高,根株皆自然藤萝交里之势,与画者无比。武当有二,大顶与五龙接待庵涧滨。”1536年写成的《敕建大岳太和山志·卷二》:“永乐十四年(1416年)九月初四日,隆平侯张信早奏,奉圣旨:‘骞林茶、榔梅都不要进了。若是榔梅结实时,只着报将来知道。钦此。’”《湖北茶史简述》说,史载武当山中官陈善于弘治二年(1489年),复贡骞林叶茶,供明王朝宗室享用。1561年成书的《明一统志》:“谓骞林叶,太和山出。”(明)王象晋(1561~1653年)编着《群芳谱》云:“太和山(今武当山)出骞林茶,初泡极苦涩,至三四泡,清香特异,人以为茶宝。”《清一统志》:“武昌府、宜昌府、施南府皆土贡茶。襄阳府土贡骞林叶茶。”清代分别于1685、1764、1811年三次编修《清一统志》,此志可能是1685年的康熙《大清一统志》。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骞林叶既是仙茶,自然会在仙山显灵。《敕建大岳太和山志》记载了明代永乐年间大建武当山宫庙玄天上帝瑞应事迹。其中有“骞林应祥”的情景:“世传:武当山骞林叶能愈诸疾,自昔以来人皆敬重,未始有得之者。永乐十年(1412年)秋,朝廷命隆平侯张信、驸马都尉沐昕勅建宫观。明年春气始动,草木讲苏。先是天柱峰有骞林树一株,萌芽菡秀,细叶纷披,瑶光玉彩,依岩扑石,清香芬散,异于于群卉。于是,护以雕栏,禁毋亵慢。不旬日间,忽见玉虚、南岩、紫霄及五龙等处,忽有骞林树数百余株,悉皆敷荣于祥云丽日之下,畅茂于和风甘雨之间。连阴积翠,蔽覆山谷。居民见者,莫不惊异嗟叹,以为常所未有。”
很明显,在这个由道教布道者附会的神灵显应的神话中,除“天柱峰有骞林树一株”可能是真实的外,其它都是忽悠人的。
那么,武当山的骞林仙茶到底有多少呢?(元)刘道明《武当福地总真集》记载“武当有二,大顶与五龙接待庵涧滨”.就是说,武当山总共有两棵,“大顶”(金顶)上一棵,“五龙接待庵涧滨”一棵。(元)刘道明为《武当福地总真集》作序时在1291年,经过245年之后,到1536年时任武当山提调官的方升在刊刻的 《大岳志略》中记载“贡献类”物品中有“蜜煎榔梅”和“骞林茶”,“奇异类”树木有“芳骞树”.且全系抄录刘道明所记,只是删去了“武当有二”四个字,又在刘记末尾加了“生而最奇”四个字。方升的记载,让人怀疑这两棵骞林茶树还是否存在。
可以肯定的是,武当山的骞林茶树,到李时珍(1518~1593年)和徐霞客(1586~1641年)的时候已经不见踪影了。李时珍在明朝嘉靖、隆庆(1522~1572年)年间到武当山采过药。他在《本草纲目》中,不仅详细记载了“榔梅”:“樃梅出均州太和山。相传真武折梅枝插于樃树。誓曰:吾道若成,花开果结。后果如其言。今树尚在五龙宫北,樃木梅实,杏形桃核。道士每岁采而蜜煎,以充贡献焉。樃乃榆树也。”而且列举了当时各地的名茶:“蜀之茶,则有东川之神泉兽目,硖州之碧涧明月,夔州之真香,……”,“楚之茶,则有荆州之仙人掌,蕲州蕲门之团面,武昌之樊山……”,就是没有“骞林茶”的名字,可见那时已经没有这个茶了。不然,李时珍怎么会不记载呢?比李时珍晚生68年的徐霞客,天启三年(1623年)也就是他37岁那一年,三月十三日登武当(太和)山,至十五日下山,用三天时间沿途游遇真宫、紫霄宫、南岩、太和宫、五龙宫,览滴水岩、仙侣岩、凌虚岩,登天柱峰金顶。他在《游太和山日记》中详细记载了榔梅,但没有提到“骞林茶”.榔梅树高高耸立,上琼台观的几株榔梅都有一人围抱那么粗大;榔梅花的颜色和桃花杏花一样深浅,垂丝的花蒂是海棠花形状;榔梅果实形状和金桔相同,金的外表,玉的质地;榔梅很珍贵,武当山道士再三强调是“禁物”,随便送人要犯罪,徐霞客三次索要、一次收买小道士,不算几枚变黑腐坏的,共得到八枚。(元)刘道明在《武当福地总真集》中明确地说 “骞林茶”树“武当有二,大顶与五龙接待庵涧滨”.徐霞客既到了五龙宫,又登了金顶,但只记“榔梅果”,不提“骞林茶”.这大概不是“疏忽”或“遗漏”的理由所能解释得通的。
李时珍没有记载“骞林茶”,但却记载了可以充当茶叶的多种树叶。他在《本草纲目·茗》中记载:茶叶“其别者,如石南芽、枸杞芽、枇杷芽,皆治风疾。又有皂荚芽、槐芽、柳芽,乃上春摘其芽和茶作之。故今南人输官茶,往往杂以众叶。惟茅芦竹箬之类不可入,自余山中草木芽叶,皆可和合,椿、柿尤奇”.这实际上帮助我们拓宽了认识茶叶的思路,“骞林茶”可能就是石南、枸杞、枇杷、皂荚、槐、柳、椿、柿树或其它什么树中被冠以“骞林”之名而“仙化”了的一种树叶。或许因为它太普通,所以一旦停止炒作,即便它依然存活,也不受人重视、关注、吹捧,就像被戳破的肥皂泡一样,烟飞灰灭、无影无踪,很快被人忘记了。如果这个推论大体不错,并从这个角度来解读《均州志》和《续辑均州志》,就能够理解其对“骞林茶”的记载为什么会那样的漫不经心、一笔带过。康熙十二年(1673年)编制的《均州志》,在“物产”题目下“木品”类中仅记“芳骞”二字,同时在“艺文”题目下收录〔清〕沈冠(汉威)《嵾山赋》,其中有:“骞林茶以解酲,杖灵寿而支策”的诗句。光绪十年 (1884年)编制的 《续辑均州志》在 “土产”题目下记载: “骞林树,芽茁如阳羡茶,能涤烦热,盖羽衣道流所珍也”.所谓 “道流所珍”,就是被道教徒们所珍重,并不是大众化的日常饮品。
至此,可以说,就像“榔梅”是平凡的布袋杏子一样,“骞林”茶只是一种可当作茶叶的普通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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