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史:一杯茶里的鸦片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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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表述十九世纪中后期的中英战争,至今仍然是一个问题。
“‘鸦片战争’这个颇富争议的词是1840年4月25日的《泰晤士报》生造出来的”(卜正民等《鸦片政权》),因此,许多西方学者称之为“贸易战争”(中国学者郑观应《盛世危言》亦然);还有学者视其为“白银战争”(弗兰克《白银资本》、林满红《中国之逆转:世界银荒与嘉道咸秩序》),等等。周重林和太俊林则称其为“茶叶战争”。
茶叶、鸦片与白银
周重林和太俊林所著的《茶叶战争》检讨了我们习焉不察却又至为关键的一些历史细节,重在讨论近代历史中的茶叶和饮茶的文化意味和历史关系,它的旨趣是,“透过一杯茶,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衰败的王朝,收获的也不只是那些廉价的屈辱,而是日常生活中的那杯茶,是怎么样到了手中,又是怎么丢失的。所谓的全球化,在那个时间里,又是如何展开的呢?”
茶叶、鸦片与白银这三种东西之间的关系,是当时的世界贸易的最大主题,由于欧洲(后来还有美国)大量需要中国的茶叶,但他们都没有中国需要的大宗商品,而且中国喜欢用白银交易,白银因此都纷纷流入中国,造成欧洲各国的严重入超。这时候,英国东印度公司发现中国有很多人吸食鸦片,于是从印度购入鸦片走私到中国,这才扭转了由中国说了算的世界贸易格局。
从上述三角贸易关系可见,茶叶在其中的关系至为重要。这一判断的依据,可以从英国对鸦片贸易的态度变化中看出来:雍正七年(1729年),中国首次颁布鸦片禁令,又于乾隆十五年(1750年)禁种鸦片,从嘉庆元年(1796年)起一再禁止鸦片入口,但屡禁不止,中国人吸食鸦片越来越多,中国的白银大量流往英国,造成清朝“银贵钱贱”的局面,中国只好用传统的“以茶制夷”的策略对付英国,道光十九年(1839年),钦差大臣林则徐(1785-1850)到达广州禁烟,与英国的贸易需求冲突,因为英国东印度公司要用鸦片来换得中国的大把白银才买得起茶叶,所以英国不惜付诸武力,目的就是保证继续通过向中国走私鸦片来向中国购买茶叶,否则它就没有东西可以挣银子来买中国的茶叶了。
“茶叶创造了英国”
咸丰四年(1854年),英国向清政府提出全面修改中英《南京条约》,要求中国全境开放通商、鸦片贸易合法化,被中国拒绝,两年后,美国在英、法的支持下提出全面修改中美《望厦条约》,仍被中国拒绝,英国再次以武力开道,法国后来加入,结果是中国再次惨败,鸦片贸易在中国合法了。
此后,中国的国产鸦片逐渐增多,到光绪八年(1882年)已经完全满足国内需要,甚至还有部分出口(到缅甸等地),而英国则在同一时期自己种出了茶叶,到了光绪十四年(1888年),英属印度出口英国的茶叶数量已经超过中国,还开始反过来向西藏倾销茶叶,这时候,英国禁止鸦片贸易的要求也就越来越强烈了。所以,这是一场茶叶战争。讽刺的是,在英国大肆走私、中国屡禁不止的情况下,太常寺少卿许乃济(1777-1839)于道光十六年(1836年)奏请弛禁鸦片、种植罂粟,却被皇帝和高官痛批,而在中国被迫鸦片贸易合法化之时,英国却在国内立法禁烟。
茶叶创造了英国,并使英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帝国(麦克法兰《绿色黄金(1678.80,-4.40,-0.26%)》、周宁《鸦片帝国》),英国以“自由贸易”之名行殖民侵略之实,按照他们的逻辑,既然他们可以漂洋过海打过来(西北内陆也有鸦片走私进入中国),中国也可以漂洋过海打过去,要求英国开放市场全面接纳中国国产的鸦片。可是,中国没有这么做,原因很简单:打不过人家。
以茶读史:理解历史的新视角
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想关起门来不玩了,人家又不允许,没有办法,中国只好祭起“以茶制夷”的这杆传统大旗,可是这次面对的不再是冷兵器时代的内陆民族,传统的良策在此时一点用都没有,人家竟然还突破了地理和疆域的防线,来自英国的植物猎人福钧(Rorbert Fortune, 1813-1880)在1850年代从中国盗去茶种、茶苗,英国在印度阿萨姆种茶成功。于是,中国唯一的出路似乎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了,但这条路又谈何容易?
直到今天,我们还在以道德之名谴责这一场战争。但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对于弱者来说,那些自己觉得义愤填膺的谴责,又何尝不是可怜巴巴的申诉?这其实是李鸿章(1823-1901)在光绪七年(1881年)致信英国禁烟协会时就已经注意到了的现象:对于这一场战争,“中国从道德立场看待整个问题,而英国是从财政的角度”(卜正民等《鸦片政权》)。蓝诗玲发现,鸦片战争只是清政府诸多问题中的一个,中国人谈论鸦片战争带有更多的自我批评色彩;1920年代开始,中国教科书将鸦片战争视为中国近代史的开端,把当时中国社会的所有问题都归咎于帝国主义。(蓝诗玲《鸦片战争:毒品、梦想和中国之形成》)
《茶叶战争》让人反思我们今天的生活的缘由与意义,因为那段以茶叶为主角的故事到现在还远远没有结束:一方面,大到当代世界的政治经济格局,小到你我的具体生活状况,都与此关系不小;另一方面,历史并不仅仅是过去的那些渐行渐远的故事,历史就活在我们记忆、选择、解读、讲述它们的过程之中,因此被很多人用作提供其行为与权利的合法性、合理性的依据的一种工具,古今中外,往往如此。当然,《茶叶战争》没有直接回答、涉及这些问题,但它让人反省,对于那段历史,我们记忆和传承的是什么、为什么我们记忆和传承的是这些而不是那些内容,它为这些问题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而不是辱骂和恐吓。
以茶读史,是一个具体而可以触摸的策略与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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