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的哲学再看茶道与中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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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缓缓游动的茶叶间,品茶人谛听到了一种来自远古的声音,那声音如此寂寥如此素朴
听过一个故事,说是在印度的阿禾姆达巴城有一个名为“幸运茶室”的地方,在那里,人们喝茶,聊天,说笑,与其它茶馆没有两样。而奇怪的是,那间茶馆里摆放着一些棺材,客人就置身于棺材中间品茶。有些人惧怕那些棺材,不敢前往,可是一旦他们去过一次之后,就忍不住常常想去那儿喝茶。这些奇怪的棺材使“幸运茶室”得以闻名于阿禾姆达巴城乃至整个印度。为什么要在茶室里布置些棺材呢?就是一位慕名前往“幸运茶室”喝茶多次的人也很难说出其中的原由,他说他只是被那里的神秘气氛一次次地召唤。
茶室里的哲学
也许人们会觉得,世间再也没有比阿禾姆达巴城的“幸运茶室”更为标新立异的茶室了。其实,最新潮最时尚的元素里,可能正浸润着最传统最拙朴的因子。如果我们读过哲学大师蒙田谈论死亡的篇章,或许就能理解“幸运茶室”里那些棺材的意味了。一个名为“幸运”的地方,却让我们直面棺材、正视棺材这个象征着死亡的恐怖意象,其悖论之处正是蒙田哲学的奥义所在。
蒙田告诉我们,死亡无处不在,它就在我们身边,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在我们的饮食起居中,它是我们每个鲜活的生命个体所必须面对的。死亡,如同我们看到夕阳落下、月亮升起来的时候那样自然而然。如果我们能够不惧怕于想象死亡和体验死亡,如果我们对生命中突如其来的各种灾难和变故都能泰然处之的话,那么,我们就能真正领悟到生存的快乐和意义所在。人要学会“向死而生”,在对死亡的逼视中感谢我们还平安幸福地活着。
也许从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能将阿禾姆达巴城的“幸运茶室”里那些棺材和“幸运”二字联系起来。那些隐含着死亡气息的棺材让喧嚣浮躁的都市人的心安静下来,让他或者她在一种近乎宗教般虔诚的心境中凝视手中的一杯清茶。从缓缓游动的茶叶间,品茶人谛听到了一种来自远古的声音,那声音如此寂寥如此素朴,它轻轻地拨弄着品茶人的心弦。或许就在这一刹那,他或者她被那弥漫在舌尖之上的苦涩的余香所感动,于是,都市生活中的一切哀伤和失意、躁动和不安顷刻之间都隐匿了,品茶人终于从纷繁复杂的外在世界回归自己的内心,回归到那原本期待恬淡与宁静生活的内心。在这一时刻,死亡——茶——生命之间获得了某种神秘的关联。“幸运茶室”里的棺材,让人在对死亡的想象中获得一种极致的生命体验,一种被救赎的宗教般的感恩情怀。
实际上,那些棺材在“幸运茶室”中就是按照伊斯兰教的风俗布置而成的。如果我们了解更多的历史,就会发现,这个看似新潮怪诞的构想其实正是吸取了一些古老的宗教文化养料。在历史上,有些部落和民族,他们就有着这样的文化崇拜:即在一些大型的狩猎或庆功宴上,待众人饮到酣畅处时,一具尸首或一副棺材会被抬到宴会上来,于是,全场肃静,一起瞻仰它们,等到仪式完毕之后才继续欢饮。尸首、棺材是要让人们在欢乐的时候警醒:死亡时时刻刻都在逼迫我们,那么,幸运地活着的人们又该怎样珍惜自己倏忽即逝的生命呢?这种远古的宗教仪式昭示着最古拙最朴素的生命哲学。
茶道与中国文化
对于中国这样一个东方文明古国,茶称得上是国粹了。中原大地,不论是乡野之农夫,还是儒雅之名士,国人皆以茶为趣。当然,劳累一天的农人,捧着个青瓷大壶一饮而尽的感觉,与竹林七贤以诗论茶、以文品茶的境界当是迥然有别,而现代都市里的小资们在摇摇曳曳的烛光下,渐酌渐啜,顾盼神迷,自然又是另外一种风情了。这些不同的况味,有人硬是要以“雅”、“俗”来界定,其实,大俗若雅,大雅若俗,这可能是最朴素最有力的逻辑。但或许是因为它亦雅亦俗、寓雅于俗的品质,茶较之于其它的东西,能蛊惑更多的人心。
不管是雅是俗,茶道与中国的传统文化精神总是一脉相通的。可以说,儒、释、道三种文化的精华都被创造性地吸收在茶道之中。
儒家尚实,深信天道酬勤、真水无香。而中国茶道,最讲究的也是功夫二子。下足了功夫,就能化平淡为神奇,以朴素之叶酝酿出人间琼露。当一片片的茶叶在杯中舒卷自如,摇曳生姿,散发着丝丝缕缕、若有还无的幽香之气时,品茶人怎能不感慨:“真是功夫!”
佛理禅机同样也渗透在中国的茶道中。佛的所谓明心见性,无外乎是心的敞明与性的修炼,而茶就是要人素朴、要人澄澈、要人清净。惟其如此,才有以茶助禅,以茶礼佛之说。同时,佛讲慧根,讲因果机缘,而茶道中也自暗含人生的种种玄机。
或许,茶道还更近于道家的思想。天人合一、神与物游是道的上乘境界。道家在对自然之物的静观默察中获取内在生命的启示,从而寻求养生之道。茶道的最高意境也是使人与茶、茶与人交相感应、合而为一,人在茶的清幽中获得宁静,茶也因为人的凝眸而获得灵性。
一位真正的茶客,能从茶中领悟世道人心,能以清明之眼遥望人生绚烂之后的平淡,“惟宁静以致远”即是茶客所信奉之道。如果一定要为茶道下个定义的话,我们也只能感叹:“道可道,非常道;茗可茗,非常茗”。
“茶”觉日光流年
如今,在我们生活的城市里,一些茶馆总会在不经意间投入视线。他们好像是随着一个城市的某种风尚突然降至的,又好像是在历史的角落里已经存在了千年万年。听说在西方有些咖啡店有上百年的历史,不觉就有些感动,几百年啊,该是怎样沧桑的历史!也许,我们有些茶馆,也有着同样的岁月的痕迹。
在某个午后的黄昏,沿着树影婆娑的小巷,衣裙款款地,不知怎么就来到了一座古老的茶楼。在斑驳的光影里,不觉感叹着日光流年,感叹着繁华易逝、人生如梦。而那座古老的茶楼,那座见证历史兴衰的茶楼,又曾聆听过多少生命的叹息呢?在历史的沉浮中,又有什么不是惊鸿一瞥、过眼云烟。绚烂之后终归要趋于平静,不妨还是上楼去聆听茶的秘语吧。
喝着茶,突然就想到了那个传奇的女子张爱玲和她的那些个传奇的故事。小资们对于她应该是无比熟悉的了。在上世纪30年代的大上海,她曾无比焦灼地说——“成名要早”,并且很快以其超常的才情,不仅让旧上海的十里洋场认识了她,而且让旧上海的整个风情时代记住了她。可是,城市小资们或许没有注意,张爱铃其实后来一再地反思过“成名要早”的时代病和都市病。她常常说,人生有飞扬的一面,可这飞扬也是要以安稳来作底色的。而她笔下那些悲情故事的主人公,往往终其一生才蓦然醒悟:原来他们的人生,缺乏的就是安稳这一底色。
张爱铃应该是喜欢茶和深谙茶之道的,她在她的小说中一再地写到茶和茶楼。《茉莉香片》就是这样开头的:
我给你沏的这一壶茉莉香片,也许是太苦了一点。我将要说给你听的一段香港传奇,恐怕也是一样的苦,——香港是一个华美的但是悲哀的城。
您先倒上一杯茶——当心烫!您尖着嘴吹着它。在茶烟缭绕中,你可以看见香港的公共汽车顺着柏油出道徐徐地弛下山来。⋯⋯
说故事的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用足了心思的;而听故事的人,在一点一点啜饮着茉莉香片时,或许也会有所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