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茶敬亭山 ［诗并跋］

昨日欣逢三月三，清明今上敬亭山。

饥民路死当年事，雾散宣城绿映天。

纤纤十指夸勤巧，绿纸斜行岭上陈。

四万笔书多少字，一芽一叶总关心。

宣城还见杜鹃花，花外晴窗静不哗。

如圣如禅如老友，古泉引水试新茶。

曾记劳生牛饮时，敬亭山下我来迟。

千年李白品茶未？手抚新杯有所思。

诗人自道似孤云，又言佳茗似佳人。

诗人老去佳人在，敬亭绿雪到如今。

今年元旦试笔，写了一篇小文，说到李白的“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四月初就真的遇到一个到宣城来的机缘。若说冥冥中似有天意，该不算是迷信话儿吧？

前有南齐诗人谢，后有唐代诗人李白，都在宣城留下屐迹诗痕，使宣城不愧为诗城。

李白后半生漂泊东南，来过宣城六七次。他在这里登谢公楼，写下“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的名篇，其中“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和“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名句，一千年来流传民间。

今天的小学生都会背诵李白的另一名篇：“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这二十个字，又使宣城西北郊的敬亭山成为诗山了。

敬亭山是黄山余脉，国家森林公园。“‘三月三’上敬亭山”，是当地从古以来的风俗。敬亭山不仅是诗山，还是茶山。早在公元三世纪司马昭时，已经得向朝廷进“贡茶”。据典籍，到了明代，这里以“敬亭绿雪”茶行销远近，至清代而大盛。三十年前，在芜湖发现了旧日茶庄的“敬亭绿雪”金字招牌；还在民间发现一个制茶或饮茶的石槽，上刻“色纯如玉，品静似天”，署辛亥年初夏，绿雪山人题，也算得是清末的遗物。可惜敬亭山这一名茶在上世纪30年代的战火中湮没。直到70年代初，茶叶专家陈椽教授主持恢复研制，1978年“敬亭绿雪”终于在敬亭山茶场恢复生产了。

我在清明这一天早早起来，打算上山去看万亩茶园。谁知附近山林全裹在雾里。这里露水大，日照短，云雾多，倒正是种茶的好地方。等太阳出来，沿着各色杜鹃花夹道的小路，缓缓走上茶山。年纪大的人多，没能到两峰之间的背阴处去欣赏“一峰庵”石缝里的茶品，但只一步步登高，便觉这一带茶山是如此开阔；多年前一座茶山给我的印象，仿佛一行行字迹整齐的横格纸，眼下这“横格纸”可是连篇累牍了。“字里行间”游动着的是采茶女工。最好的茶，一芽包一芯，一斤成品茶有四万个芽，要采出可供烘制一斤新茶的茶芽，那采茶的手得上下翻飞四万多次，须付出多少辛劳！清初施闰章有一句诗，“呼朋争手摘，采叶入云还”，写尽了当时以至今天采茶时节寸阴寸金的繁忙景象，因为只有从阳历三月中旬到四月中下旬好采好茶，这三四十天不能错过。这位生在宣城的诗人，大家可能不够熟悉，原来他的诗名为官名所掩，他就是老评书《施公案》里的“施公”，断过不少的疑难案件呢。

安徽宣城，我并非初来。1977年秋，随地质队活动，在宣城、宁国一带山野间走了不少地方。那时距六十年代初还不远，虽然有些干部讳莫如深，但老百姓说起死于饥荒的亲人，回顾整个村庄断绝人烟的往事，唏嘘之余，眼神里透出茫然。又是二十多年过去，所见多年轻一代，乐观自信，在这仲春季节，云蒸霞蔚的山林，红杜鹃紫杜鹃镶边的茶园，到处洋溢着一片绿色的生机。茶山上还保留着一眼古井，汲此井水沏茶，那就是“酌向素瓷浑不辨，乍疑花气出山泉”之境了吧。一边品味着形如雀舌、嫩绿油润、白毫如雪又清香醇郁的新茶，得打油诗五首，好在没有“李白题诗在上头”，故敢抄在这里。李白在宣城没有留下写茶的诗，他与敬亭山相看两不厌时，想必会饮酒，也饮茶，但那时敬亭山的茶却还没有“敬亭绿雪”的名目。